“但如果，在大战开始前十二小时，我派出一支‘幽灵’小队渗透进去，把这个重炮阵地给端了呢？”
“把他们的炮兵指挥官，给狙杀了呢？”
“我们主力部队再发起攻击，压力会不会小很多？”
丁伟点了点头：“这是战前破袭，我能理解。可战斗一旦打响，他们在哪？”
“战斗打响，他们就是我们大部队的眼睛和耳朵。”成才的指挥杆在沙盘上快速移动，“他们可以潜伏在敌人指挥部的侧翼，为主力部队提供实时、精准的坐标，引导炮火进行精准打击。”
“在我们主力猛攻正面的时候，从敌人最薄弱的后方，切断他们的补给线，炸掉他们的弹药库，制造混乱。”
“甚至，他们可以成为一支战略性的欺骗力量。在A点制造出巨大的动静，吸引敌人的主力，而我们真正的铁拳，则砸在B点！”
成才的声音越来越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所以，特种部队与大兵团，不是匕首和铁拳的关系。”
“他们是眼睛与拳头的关系！是大脑与身体的关系！”
“特种部队，就是大兵团作战的‘战力倍增器’！它能让我们的每一次攻击，都打在敌人最疼，最要命的地方！”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成才这套闻所未闻的理论，给彻底震住了。
丁伟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没有被说服，而是提出了更尖锐的问题。
“想法很好！但是，通讯怎么解决？你的小队深入敌后，怎么把情报实时传出来？怎么保证坐标的精确？一旦被敌人发现，怎么救援？”
“他们就像一群没有根的浮萍，太脆弱了！”
两人你来我往，整个研讨会，变成了他们的私人辩论场。
刘嫣然奋笔疾书，将两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观点，都完整地记录下来。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比在场任何一个指挥官，都更明亮的光。
……
当天深夜。
窑洞里。
昏黄的油灯，在粗糙的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
成才的指节，因为用力按在地图上而微微泛白。
他面前的地图，已经被各种颜色的铅笔画满了标记，纵横交错，凌乱不堪。
白天丁伟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如钢针般，根根扎在他脑海里。
通讯。
协同。
救援。
这些问题，尖锐，现实，刀刀见血。
在前世，这些根本不算是问题。天上有卫星，空中有预警机，地面有无处不在的无线电中继。海陆空一体化的支援体系，能让任何一支深入敌后的孤军，都感受到身后站着整个国家。
可在这里，在这个连电台都是奢侈品的时代，他的“幽灵”，的确脆弱得像丁伟说的那样。
一群没有根的浮萍。
这个比喻，让他胸口发闷。
他烦躁地拿起桌上的铅笔，想在地图上再画出一条新的渗透路线，可笔尖悬在半空，却迟迟无法落下。
所有的路线，最终都指向一个死结。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股混杂着水汽的热度，驱散了身边些许的寒意。
“你在想通讯和协同的问题？”
刘嫣然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
她将一杯冒着热气的搪瓷缸，稳稳地放在他手边，杯壁的温度透过空气传递过来。
“嗯。”
成才的目光依旧黏在地图上，喉咙里发出一个沉闷的音节。
他现在没有精力去思考别的事情。
刘嫣然没有离开，而是绕过桌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窑洞里很静，只有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毕剥”声。
她的目光落在成才紧锁的眉头上，然后移到那张画满了线条的地图上。
“我今天听你和丁团长讨论，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她的声音，让成才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停顿。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女人。
灯火下，她的脸庞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此刻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在流动。
明亮，且锐利。
“你们一直在讨论，‘幽灵’如何为大部队服务。”
她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关键的节点上。
“可有没有可能，反过来？”
成才的动作僵住了。
他脸上的疲惫和烦躁，瞬间被一种错愕所取代。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刘嫣然伸出纤细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径直点在了地图上一个被红圈标注的区域。
那里是日军一个重要的后勤枢纽。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有没有可能，让大兵团，为‘幽灵’服务？”
这句话，宛如一道惊雷，在成才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她清晰而冷静的话语，在耳边不断回响。
大兵团……为‘幽灵’服务？
这怎么可能？
这简直是本末倒置！
刘嫣然似乎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的剧烈震动，或许是察觉到了，但并不在意。
她收回手指，目光依旧锁定着地图，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幽灵’的优势，是小规模，高机动，高渗透。”
“他们的价值，在于打击那些常规部队很难触及的目标。”
“比如，敌人的指挥中枢，后勤节点，炮兵阵地……这些价值最高的目标。”
“但同样的，这些目标的防御，也必然是最森严的。”
她的逻辑清晰，层层递进，将问题的核心一点点暴露出来。
“那我们，能不能用大兵团的佯攻，或者运动，来为‘幽灵’的渗透，创造机会？”
话音未落，她拿起了桌上那支红色的铅笔。
那支在成才手中迟迟无法落下的铅笔，在她的手里，却显得无比果决。
笔尖在地图上重重一划！
一道粗大而醒目的箭头，从我方控制区，直指一座县城。
“比如，我们想端掉这里，日军的一个军火库。情报显示，它周围有一个大队的兵力常驻防守，水泼不进。”
她的铅笔，在军火库的位置上，轻轻点了一下。
“那我们的主力部队，就在距离它二十公里的地方，摆出要强攻县城的架势。”
她的手指顺着那个巨大的红色箭头滑动，语气里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推演力量。
“炮火准备，部队集结，所有的动作都做足，声势越大越好，让所有人都相信，我们要在那里打一场硬仗。”
“在这种情况下，敌人的注意力，是不是会被全部吸引过去？”
“那个军火库的守备部队，他们的指挥官，会不会因为主力战场的巨大压力，而在心理上，和兵力上，都被迫削弱？”
“也许他们会被抽调走一个中队，甚至只是一个电话，让他们分心，让他们紧张，让他们出现哪怕一分钟的懈怠。”
“这个时候，‘幽灵’再动手，成功率是不是会高很多？”
“这不叫大兵团为‘幽灵’服务。”
刘嫣然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成才震动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这叫，用战略上的主动，为战术上的胜利，创造条件。”
她的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
“我们最大的优势，不是枪，不是炮，甚至不是人多。”
“而是我们能在这片我们无比熟悉的土地上，随心所欲地调动我们的部队，而敌人，只能被动地守着他们的据点和交通线。”
“我们用大兵团的‘势’，来掩护‘幽灵’的‘利’。”
“用我们最强的地方，去为我们最锋利的刀尖，扫清障碍。”
势。
利。
成才彻底呆住了。
他如遭雷击，浑身僵直。
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冰，下一秒，又轰然沸腾！
一股刺骨的寒意，夹杂着无法抑制的狂热与震撼，从脚底直冲头顶！
头皮发麻！
他看着眼前的刘嫣然，看着她在地图上画出的那条简单却致命的红线。
这个想法……
太疯狂了！
也太……天才了！
这不是战术。
不，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战术配合的范畴。
这是一种全新的，将特种作战的价值，从战术层面，直接提升到战略层面，并且彻底融入到整个战略布局中的思维方式！
他一直以来的思维误区，是把“幽灵”当成一把可以独立使用的，锋利的匕首。
而刘嫣然，却直接为这把匕首，锻造了一柄名为“大兵团佯动”的，无坚不摧的战锤！
他看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无法掩饰的惊艳。
这种惊艳，与容貌无关。
纯粹是对一种卓越智慧的极致欣赏与敬畏。
他拿起那张被画上红线的地图，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喉咙发干。
他的声音嘶哑而艰涩。
“你的这个想法……”
“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