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带着两名队员,躬身穿行在蛛网般的地下交通壕内。
泥土的腥味混杂着火药残留的气息,钻进鼻腔。
他们最终抵达了预设阵地,一处废弃酒馆的地下酒窖。
酒窖的墙壁上,几个不起眼的孔洞正对着外面月光下的一片死寂废墟。
废墟之下三十米,日军工兵的铁锹正在奋力掘进,那细微的震动,通过土地,清晰地传到王喜的脚底。
“都妥当了?”王喜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喉咙里滚动。
“妥当了,队长。”
一名队员轻声回应,他身旁,一个简易起爆装置上的铜线,在昏暗中反射着微光,延伸向废墟中精心埋设的十几个定向雷。
“听令行事。”王喜的眼睛贴在观察孔上,视线钉死了外面的动静。
时间流逝。
废墟中的一处地面,开始有细微的耸动。
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
“来了。”王喜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他没有下令。
他在等。
成才的计算模型里,此刻出来的一定是探路的斥候。
现在动手,只能炸死几只小老鼠,毫无意义。
他要等鱼群汇聚,等那些自以为是的猎手,彻底暴露在屠刀之下。
地面耸动加剧,一个黑洞洞的豁口被顶开。
几个戴着工兵盔的脑袋探了出来,警惕地扫视四周。
确认无事后,他们朝洞内打出手势。
片刻,更多的日军士兵从地底钻出,像一群重见天日的耗子,贪婪地呼吸着地面上冰冷的空气。
他们迅速在洞口布防。
一名尉官举起望远镜,嘴角已经挂上了得意的笑,望向远处独立团的主阵地。
王喜的嘴角,也咧开一个无声的狞笑。
他一直在默数。
一个排。
人数够了。
他对着身旁的队员,猛地挥下了手臂。
“送行!”
那名队员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拇指决然按下!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而是一声沉闷到极致的爆炸,像大地深处打了一个饱嗝。
整个废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向上托举,然后四分五裂。
几十公斤炸药与十几颗定向雷同时发难。
无数钢珠与破片,裹挟着毁灭一切的能量,形成一道死亡风暴,瞬间席卷了方圆五十米的区域。
那些刚钻出地面的日军,连同他们的得意与狂喜,一并被撕成了模糊的血肉。
冲击波倒灌进地道,里面正向上攀爬的士兵,被活活震碎了五脏六腑。
世界,重归宁静。
“撤。”
王喜吐出这个字,三人如幽灵般,没入了来时的黑暗通道。
……
同一时间,城北蓄水池。
魏和尚带着另一队人,已经用撬棍拧松了泄洪阀的最后一根螺栓。
只等一声令下,这满池的污水,就会变成夺命的洪流。
“他娘的,王喜那边都听见响了,咱们这儿怎么还跟娘们儿绣花一样!”魏和尚等得心焦。
“连长,别急。”一名队员劝道,“参谋长说了,得等鬼子挖到咱们脚底下,给他们来个透心凉。”
话音刚落,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清晰的震颤。
一名负责监听的战士猛地摘下耳朵上用铁罐和听诊器改的听音器,满脸涨红。
“连长!鬼子到了!就在脚底下,不到十米!”
魏和尚的眼睛里瞬间爆出精光。
“好!都给老子滚开!”
他一把夺过身旁的大铁锤,双臂肌肉坟起,对着那巨大的泄洪阀门,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下!
“给老子开——!”
金属扭曲的尖啸声中,巨大的阀门被砸开一道狰狞的缺口。
哗啦啦——
浑浊的池水找到了宣泄口,如同挣脱囚笼的凶兽,咆哮着冲进漆黑的管道。
地底深处。
正在挥汗如雨的日军工兵,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古怪的轰鸣,由远及近。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一股夹杂着泥沙的洪流,便从地道尽头,以无可阻挡之势,猛灌而入。
“水!是水!”
“快跑!”
狭窄的地道内,秩序瞬间崩溃。
哭喊声,求救声,被汹涌的洪水无情吞没。
不到十分钟,几百米长的地道被彻底灌满。
数百名日军工兵,连同他们的精良装备,被活活溺毙在这座他们亲手挖掘的坟墓里。
……
日军指挥部。
宫本秀一接连接到两个让他血液凝固的消息。
东城突击队,全军覆没。
北城工兵大队,被水活埋。
“八嘎!”
他拔出指挥刀,没有去劈砍沙盘,而是猛地一刀,将面前的地图从中断开。
纸张撕裂的声音,刺耳无比。
“成才……”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的恨意,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他想不通。
对方如何洞悉地道的位置?
那场大水,又是从何而来?
佐佐木参谋长脸色惨白,他觉得,这座平安县城,根本不是什么堡垒,而是一个张着巨口的怪兽。
“师团长阁下,我们的‘土拨鼠’战术,彻底失败了。”佐佐木的声音干涩,“城内的八路,对地下的掌控,超出了我们的认知。必须改变战术。”
宫本秀一胸口剧烈起伏,重重喘息。
他知道佐佐木是对的。
强攻、炮轰、地道战,全部失效。
这个平安县城,这个成才,像一根扎进他喉咙里的毒刺。
“我们的狙击手呢?”宫本秀一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那个从关东军调来的王牌,井上君,让他动手。”
“既然地面和地下都打不进去,那就从精神上,瓦解他们!”
他要用狙击手,在城内散播死亡的阴影。
他要让独立团的每一个人,都活在头颅随时会炸开的恐惧中。
“井上君昨天已经潜入城内废墟,正在寻找机会。”佐佐木回答。
“很好。”宫本秀一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笑意,“告诉他,我要那个叫成才的脑袋。只要杀了他,独立团的指挥系统,就会崩溃!”
……
平安县城,钟楼顶端。
张二牛趴在断墙后,身体与瓦砾融为一体,通过狙击镜,一寸寸地搜索着对面的废墟。
半小时前,排里的一名观察哨在转移时,喉咙被一颗子弹洞穿,当场毙命。
没有枪声预兆。
子弹来自正面。
搜索了半天,却找不到任何开火的痕迹。
张二牛心里发沉。
这枪法,太诡异了。
那颗子弹的口径,比三八大盖要大,威力也更猛。
开枪的位置,经过了严密的计算,既能致命,又能完美地利用废墟的阴影和结构隐藏自身。
“高手。”张二牛脑中只有这两个字。
他让队员全部隐蔽,自己爬上了这个制高点,决心要揪出那个藏在暗处的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
废墟里,只有风声。
张二牛额头渗出汗珠。
这种寂静的对峙,比冲锋更消耗心神。
他知道,那个对手,也在等。
等他犯错。
他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卧姿,想让麻木的胳膊恢复知觉。
就在那一瞬,一种被猛兽锁定的刺痛感,从他后颈窜遍全身!
危险!
身体的本能快于思维,他用尽全力向侧方翻滚!
噗!
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在他刚才的位置上,炸开一个拳头大的窟窿,碎石飞溅。
“我操!”
张二牛一身冷汗,死死贴在掩体后面,连呼吸都放缓了。
他暴露了。
对方的枪法,比他想的还要阴狠。
刚才那一枪,再低一公分,他的天灵盖就没了。
“二牛!情况?”对讲机里传来成才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成才在地下指挥部,已经通过其他观察哨的报告,锁定了这片异常区域。
“参谋长,碰上硬茬了!鬼子的狙击手,枪法邪门的很!我被压住了,动不了!”张二牛咬着牙报告。
“别动。待在原地,报告你看到的一切。”
张二牛深吸一口气,用最简练的语言,将子弹威力、射击角度、以及自己对敌人位置的判断,飞速汇报。
成才静静地听着。
他的脑中,一张立体的战场模型正在飞速成型。
“七百米距离,一枪致命,还能预判你的规避动作……”
“这不是普通的狙击手。”
“那怎么办?参谋长,我们现在连头都抬不起来!”
“别慌。”成才说道,“你继续跟他耗着,吸引他的注意力。记住,你现在是诱饵。我会亲自去会会他。”
“参谋长!不行!太危险了!”张二牛急了。
“这是命令。”成才的语气不容置疑,“保护好自己,等我消息。”
说完,他便切断了通讯。
成才拿起身边那支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的特制狙击步枪,检查了一下弹药,然后对旁边的刘嫣然说道:“嫣然,这里交给你了。如果我两个小时内没回来……”
“你会回来的。”刘嫣然打断了他,她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坚定,“你答应过我,打完仗要娶我。你不能食言。”
成才看着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通往地面的黑暗通道。
一场王牌对王牌的生死对决,即将在平安县城的废墟之上,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