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才的意识从黑暗中浮起，第一个感知到的，是左臂传来的剧痛。
伤口被重新处理过，空气中混杂着酒精、血腥与硝烟的味道。
一张行军床，一个地下指挥部，他还活着。
刘嫣然就坐在床边，眼睛红得像兔子，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
看见他睁眼，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未干的哭意，脸上的笑容却挤得有些僵硬。
“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成才开口，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
“一天一夜。”刘嫣然用勺子舀起粥，小心地吹了吹，递到他嘴边，“你失血太多，医生说必须休息。”
成才没有拒绝，温热的米粥滑入胃里，驱散了部分虚弱感。
“伤亡。”他问，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刘嫣然的眼圈又是一红。
“魏和尚他们都没事，只有两个兄弟轻伤。就你……医生说子弹离骨头不到一公分，再偏一点，这条胳膊就废了。”
成才没有回应，这个结果，已是万幸。
“叔呢？”
“团长在前线指挥部，鬼子又开始进攻了。”刘嫣然放下碗，神情凝重，“这次……鬼子的打法很怪。”
“说。”
刘嫣然点点头，从旁边拿起一份战报递过去。
“他们没有炮轰，也没有组织冲锋。他们在城外……挖起了壕沟。”
成才接过战报，赵刚的字迹潦草，透着一股焦灼。
日军工兵联队，在宫本秀一的命令下，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在距离城墙三百米的地方，疯狂挖掘交通壕和地道。
目标，是从地下攻入平安县。
成才看完，嘴角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一种极度不屑的表情。
跟八路军玩地道战？
这些鬼子是在祖宗面前耍大刀。
他妈的，老子就是祖宗！
“叔怎么说？”成才问。
“团长气得要带一营也挖出去，跟鬼子在地底下拼刺刀，被赵政委拦住了。”刘嫣然的语气充满担忧，“赵政委认为，鬼子的工兵装备精良，我们硬拼占不到便宜。”
“赵政委说得对。”成才点头，“地底空间狭窄，兵力优势无效。鬼子有防毒面具，我们没有。他们只要扔几个毒气弹，我们的人就得全闷死在里面。”
“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们挖过来？”刘嫣然急了。
“怎么办？”成才坐起身，伤口的撕裂让他眉头紧皱。
他用没受伤的手，指向桌上那张巨大的平安县城地下管网图。
“答案，不就在这儿吗？”
刘嫣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张图上，红蓝线条密密麻麻，标注着城内所有的下水道、排污渠、暗河，甚至是不为人知的防空洞。
这是他们耗费无数心血绘制的地下世界。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
“你是想……”
“鬼子以为他们在第五层，想用我们最擅长的战术击败我们。”成才的语气恢复了平稳，话语里却透着一股让人生畏的狠劲。
“但他们不知道，我们早就在第一万层等着他们了。”
他对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一名警卫员立刻跑了进来。
“去，请李团长和赵政委过来。就说我醒了，有要事。”
……
半小时后，地下指挥部。
李云龙一阵风似的冲到床边，看着成才苍白的脸，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眼眶竟然又红了。
“你小子，总算醒了！吓死老子了！”他想拍成才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又猛地缩回，生怕碰到伤口。
“叔，我没事。”
“没事个屁！再晚半小时，你就得去见阎王爷！”李云龙骂着，声音却发颤。
“好了老李，成才刚醒。”赵刚走过来，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成才言简意赅，直接切入主题，“鬼子挖地道的事，我听说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凉拌！”李云龙一屁股坐在弹药箱上，气哼哼地说，“老子想带人挖出去干，老赵死活不让。你说，除了硬拼，还能有啥法子？”
“硬拼，是拿弟兄们的命去填。”成才摇头，“鬼子有工兵铲，有测距仪，甚至可能有听音器。我们拿着锄头铁锹对着挖，是鸡蛋碰石头。”
“那你说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地道挖到我们脚底下，钻出来捅我们一刀？”李云龙吼道。
成才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刘嫣然。
“嫣然，东西呢？”
刘嫣然点点头，从身后拿出一叠厚厚的图纸。
“都准备好了。城里所有染坊、米铺、粮店的位置，还有城北蓄水池的结构图，全画下来了。”
成才接过图纸，摊在床上，对着李云龙和赵刚。
“叔，赵政委，谁说地道战，就一定要人钻进去打？”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
“城东王家染坊，后院有口大井，直通地下暗河。鬼子现在的主攻地道，距离这条暗河，直线距离不超过五十米。”
他又指向另一个点。
“城北的大坝蓄水池，储存着够全城用一个月的饮用水。只要我们在这里，打开泄洪阀……”
成才没再说下去。
李云龙和赵刚的呼吸，却在同一时间停滞了。
李云龙的眼睛猛地瞪圆，像是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我操！你小子是想……水淹七军？！”
“这……”赵刚的脸色变了，“那可是全城百姓的饮用水！”
“人都要死了，还留着水过年？”成才反问，“不用全放光，一部分，就足够让鬼子的地道变成一片泽国。在地底下，水的威力，比炸药还大。”
“好！好计策！”李云龙一巴掌狠狠拍在弹药箱上，震得上面的灰尘都跳了起来，“淹死这帮狗日的土拨鼠！老子这就带人去开闸！”
“别急。”成才拉住他，“光用水，还不够。”
他拿起另一张图纸。
“城西李记粮铺，仓库里有上百袋辣椒粉。城南赵家棉花铺，有的是湿棉花和破布。”
“辣椒粉？棉花？”李云龙彻底糊涂了。
“找到鬼子地道的通风口，把点燃的湿棉花混着辣椒粉，用鼓风机往里灌。”
成才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讨论一道菜的做法。
“我倒想看看，是他们的防毒面具厉害，还是我们老祖宗的土办法厉害。”
烟熏火燎。
这四个字，让赵刚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看着成才，这个年轻人的思维里，有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精密而残酷的逻辑。
“还有。”成才又拿起最后一份图纸，那是他们绘制的下水道总图。
“我们可以利用对地下管网的熟悉，在鬼子可能经过的通道里，提前埋设炸药。他们不是有听音器吗？那就让他们听个够。”
水淹，烟熏，爆破。
地道战三板斧。
李云龙和赵刚彻底说不出话了。
“我操！他娘的……”李云龙搓着手，激动得来回踱步，“老子以前的地道战，都他娘的白打了！这哪是打仗，这纯粹是单方面屠杀！”
赵刚也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成才的眼神，已经从欣赏变成了敬畏。
“成才同志，你的战术思想，总是能给我们……带来惊吓。”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成才的表情恢复了严肃，“叔，这件事需要民兵和百姓配合，你和赵政委去组织。我需要魏和尚和王喜，带‘幽灵’的人执行。记住，目的是破坏和骚扰，不是歼灭。绝对不许跟鬼子在地道里正面冲突。”
“明白！”李云龙吼道，答应得比谁都快，“老子这就去安排！他娘的，等不及要看鬼子被水淹成落汤鸡的样子了！”
他像一团火，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赵刚也对成才点点头，转身跟了上去。
指挥部里，只剩下成才和刘嫣然。
刘嫣然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神复杂。
有崇拜，有心疼，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畏惧。
他的脑子里，到底藏着多少这种匪夷所思，却又致命有效的杀人手段？
她看着他，觉得他既是守护神，又是……魔鬼。
“你……好好休息。”她轻声说着，伸手想帮他掖好被角。
手还没碰到被子。
成才却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心有些凉，却很有力。
刘嫣然的身体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