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嫣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以为自己会被留在这个相对安全的后方。
然而，成才回过头，对着她，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
冰冷，果决。
没有给她任何思考和拒绝的余地。
这个男人，要带着她，这个全队唯一的累赘，去往最危险的地方。
刘嫣然的脑子嗡的一声。
身体，却已下意识地做出反应。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死死跟在成才身后。
成才的潜行，是一门杀戮的艺术。
他从不走直线，身体的每一次移动，都在躲避空气中无形的丝线。
他的脚，总能精准地落在最坚实的地面，避开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碎石与枯枝。
刘嫣然拼尽全力模仿。
她不敢看前方的火光，只敢用全部的意志，去盯紧成才的脚后跟。
他是一个在黑夜里舞蹈的幽灵。
而她，是那个踩着他影子的，笨拙学徒。
距离，在无声地缩短。
四百米。
三百米。
两百米。
哨所里传来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
是日语。
几个鬼子兵正围着篝火，一边喝酒，一边肆无忌惮地狂笑。
那笑声，刺耳，难听。
刘嫣然的身体绷成了一张弓。
她甚至能闻到劣质清酒那股酸腐的气味。
成才停下了。
他们藏身在一片灌木丛的阴影里，距离哨所，不足一百五十米。
一个疯狂的距离。
任何一个哨兵无意识地扭头，都可能发现他们。
成才缓缓从背后，取下一个用布包裹的长条物。
打开。
是一副望远镜。
苏制，缴获品，镜片被他擦得锃亮。
他没有自己用，而是直接塞进了刘嫣然的手里。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刘嫣然打了个激灵。
紧接着，那本她白天用过的笔记本和铅笔，被推到她面前。
“画。”
成才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砂砾般的质感，贴着地面传来。
刘嫣然僵住了。
画？
在这里？
“每一个火力点，每一个暗哨，每一个人的位置。”
“射界，死角，巡逻路线。”
“他们的换防时间，甚至……他们去哪里撒尿。”
“全部，画下来。”
成才的命令，不携带任何人类的情感。
冰冷，残酷，不容置疑。
这一刻，刘嫣然终于懂了。
他不是要她当一个旁观者。
他是要她，用这双拿笔的手，去亲手解剖这个死亡巢穴。
用最直观，最血腥的方式。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屈辱，瞬间冲垮了她的心理防线。
她的手，抖得厉害。
望远镜的边缘，在她的眼眶上磕碰。
“你的手，在抖。”
成才的声音，精准地刺入她的耳膜。
“因为冷，还是因为怕？”
刘嫣然死死咬着嘴唇，唇瓣被牙齿硌出了血腥味。
“如果是因为怕，”成才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刀锋般的寒意，“那就现在滚回去。”
“幽灵的大脑，不能是一个废物。”
她猛地抬起头，在黑暗中对上成才的眼睛。
胸膛剧烈起伏一次，再次举起了望远镜。
镜头的视野里，鬼子的哨所被瞬间拉近。
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
篝火旁，四个鬼子在喝酒。
哨塔上，一个哨兵抱着枪，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
主地堡的射击孔后面，架着一挺歪把子机枪，黑洞洞的枪口透着死气。
还有两个移动的哨兵，正沿着固定的路线巡逻。
刘嫣然的手，开始在笔记本上飞快地移动。
她的笔触不再颤抖，变得异常稳定。
一个个代表着火力点、人员、障碍物的符号，被精准地落在纸上。
她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寒冷。
整个世界，只剩下镜头里的画面，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她的大脑，在高速运转。
将看到的一切，转化为最精准的战术信息。
时间，再次变得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她已经画满了整整三页纸。
哨所的每一个细节，都被她刻在了纸上，也刻在了脑子里。
她甚至根据鬼子巡逻兵的步速和路线长度，推算出了他们巡逻一圈，需要七分二十秒。
就在这时，她发现了一个细节。
在哨所的侧后方，有一片陡峭的断崖。
那里，是所有火力的绝对死角。
鬼子大概也认为，不可能有人能从那片断崖爬上来，所以连一个最简单的铁丝网都没有设置。
一个致命的漏洞。
她刚想开口提醒成才。
成才的手指，已经无声地，点在了她画出的那片断崖上。
他早就发现了。
他一直，在用自己的观察，来验证她的能力。
刘嫣然呼吸一窒。
这个男人，是一个能看穿人心的魔鬼。
又过了半个小时。
鬼子的巡逻兵，打着哈欠，走到了哨所后方的一处洼地。
那是他们的厕所。
刘嫣然的笔尖，立刻在地图的相应位置，画上了一个代表“特殊功能区”的符号。
“可以了。”
成才的声音响起。
他收回望远镜，示意刘嫣然跟上。
两人再次融入黑暗，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出发时的山坳。
七个小组的负责人，已经等在那里。
他们是七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在黑暗中静候指令。
成才没有废话。
他将刘嫣然画的地图，铺在地上。
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七根削尖的木棍。
“李四。”
“到。”
成才将一根木棍，狠狠插在地图上哨塔的位置。
“目标，哨塔。用绳索，从背后解决。三秒钟，不能让他发出任何声音。”
“是。”
“王铁蛋。”
“到。”
第二根木棍，插在了主地堡的位置。
“你负责这里。”
成才继续下达命令。
他的声音，在地图上为每一个鬼子，宣判了死亡。
“侦察组，负责两个巡逻兵，用匕首，同时动手。”
“火力组，负责篝火旁的四个，用弩，抹毒。”
“断崖，是我们的主攻方向。”
“我和刘嫣然，从这里上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刘嫣然身上。
带着震惊，和一丝不解。
成才没有解释。
他只是看着所有人，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调说：
“记住。”
“任务，不是杀光他们。”
“是‘抹除’。”
“我要的，是一座空的哨所。一座……闹鬼的哨所。”
他抬起手，看了一眼那块老旧的怀表。
“现在，对时。”
“凌晨两点三十七分。”
“三点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