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
那块悬在枪口下的砖头，不再是五公斤。
是五百公斤。
是压垮每个人意志的泰山。
“哐当！”
又一杆枪砸在地上。
一个满脸紫红的汉子，身体失去支撑，烂泥般瘫倒，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吞咽着空气，眼神里只剩下不甘与绝望。
这是倒下的第二十个人。
刘嫣然的心也跟着坠了一下。
她手中的名单上，一个个名字被红笔划掉，那红色刺眼。
最终，整个训练场上，只剩一道身影还在挺立。
王铁蛋。
这个来自晋察冀边区，壮得像头牛犊的汉子，是所有人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也是最能扛的一个。
他的双臂，早已不是颤抖，而是在以一种怪异的频率疯狂痉挛。
汗水浸透裤管，在他脚下积成一滩水洼。
他的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瞪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
那里，仿佛站着他此生最大的仇人。
“一小时五十九分五十秒……”
刘嫣然看着手里的怀表，声音有些干涩。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这个最后的坚持者身上。
时间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当秒针，终于跳过最后一格。
王铁蛋紧绷的身体，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轰然向后倒去。
他手中的步枪，也重重砸在地上。
但他没有松手。
那双被老茧和血泡磨得看不出原样的手，依旧死死攥着枪托，仿佛那东西早已长进了他的血肉里。
测试，结束了。
最终，通过所有初选科目的，只有二十八人。
不到五十人的参选者，第一天，就被淘汰了近半。
那些被淘汰的战士，没有哭喊，没有抱怨。
他们只是沉默地从地上爬起，捡起自己的枪，对着那片他们永远无法踏足的训练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留下的二十八人，也到了极限，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训练场的入口。
悄无声息，像个真正的幽灵。
是成才。
他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军装，双手插在裤兜里，面无表情。
他没去看那些累瘫的战士，目光只是平静地扫过场地上那些被汗水浸湿的黄土。
他的出现，带来一股无形的寒意，让燥热的训练场温度骤降。
所有还躺在地上的战士，都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他们站得歪歪扭扭，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继续躺着。
“恭喜你们。”
成才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你们通过了第一关。”
没有人欢呼。
他们都从成才的语气里，听出了冰冷的意味。
“但这不代表你们有多优秀。”
成才的目光，开始在每个人的脸上巡视，那眼神让他们感觉皮肤被刮得生疼。
“这只说明，你们比那些离开的，稍微强了那么一点点。”
“从今天起，你们将拥有一个新的名字——‘幽灵’。”
“而我，是你们唯一的长官。”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权威，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在这里，忘记你们过去的一切。”
“忘记你们的军衔！”
“忘记你们的战功！”
“忘记你们在老部队是英雄还是狗熊！”
“在这里，你们只有一个身份——‘幽灵’预备队员！”
“我的话，就是命令！”
“我的命令，就是真理！”
“你们不需要理解，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无条件地服从、执行！”
“任何质疑、任何折扣、任何犹豫，都只有一个下场——滚蛋！”
成才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这些天之骄子们的心脏上。
“记住！‘幽灵’，不是让你们去当孤胆英雄的！”
“这里，不需要英雄！”
“我需要的，是一台精密的、冷酷的、绝对服从的杀人机器！”
“你们的命，不是自己的，是属于你身边战友的！”
“你们的任务，不是杀死多少敌人，而是不惜一切代价，完成目标！”
“任何为了个人荣誉而破坏团队协作的行为，都将被视为背叛！”
“从今天起，你们将接受这个时代，最残酷、最科学、也最不人道的训练。”
“你们会流血，会流泪，甚至会觉得死亡都是一种解脱。”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你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会被淘汰！”
“但只要有一个人能留下来，我就能把他，铸造成一把足以刺穿敌人心脏的利剑！”
“一把让所有鬼子，听到名字就闻风丧胆的利剑！”
成才的目光骤然变得锋利，声音也随之拔高。
“这支队伍，全名为——‘幽灵’特种作战示范分队！”
“我们的任务，就是用敌人的鲜血和哀嚎，向全军证明，一种全新的战争模式，已经到来！”
“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二十八个几乎虚脱的汉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吼。
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被点燃的疯狂。
成才点了点头，似乎对他们的反应还算满意。
他转过身，指向一直站在旁边，默默记录的刘嫣然。
“这位，是刘嫣然同志。从今天起，她将是你们的副教官，兼文化教员。”
这个任命，像一颗炸雷，在人群中爆开。
所有人都懵了。
一个女的？
还是个看起来文文弱弱、漂漂亮亮的女学生？
当他们的副教官？
这不是开玩笑吗？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成才的语气，再次恢复了冰冷，“但我提醒你们，刘教官的每一个指令，都等同于我的命令。”
“她将负责为你们每一个人，建立一份详细的个人档案。从你们的身高体重，到你们的心理波动，再到你们每天的训练数据，都将被记录在案。这些数据，将用来分析你们每个人的长处和短板，制定最适合你们的训练计划。”
“除此之外，她还将负责教你们识字、画图、以及沙盘推演。”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放牛的还是砍柴的，三个月内，如果谁还看不懂军事地图，画不出一份合格的敌情侦察草图，就自己给我滚回去！”
说完，成才不再理会众人，转身便离开了训练场。
他把最难啃的骨头，留给了刘嫣然。
二十八道混杂着惊愕、怀疑、甚至轻视的目光，刀子一般齐刷刷地落在刘嫣然身上。
刘嫣然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没有去深呼吸，只是将腰杆挺得更直，抱着怀里的笔记本，走到了这群浑身散发着汗臭和煞气的汉子面前。
“大家好，我叫刘嫣然。”
她的声音清脆，坚定，没有一丝怯场。
“从今天起，请多指教。”
没有人回应。
死寂。
刘嫣然并不在意，她翻开崭新的笔记本，抬头看向那个在测试中坚持到最后的王铁蛋。
“你叫王铁蛋，对吗？”
王铁蛋愣住，没想到这个漂亮的女教官第一个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下意识地挺直身体，瓮声瓮气地回道：“报告刘教官！是！”
“很好。”刘嫣然点点头，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动，“你的意志力很强，但核心力量不足，这是你最后身体失衡的主要原因。从明天起，你的负重核心训练，加倍。”
王铁蛋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刘嫣然没理他，目光转向另一个精瘦的战士。
“你叫李四，攀爬成绩第一，但平衡感很差，高低桩测试，你是第一个掉下来的。明天，你在高低桩上，练习金鸡独立一小时。”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从刘嫣然的口中报出。
她不仅准确地叫出了每个人的名字，还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们在今天测试中暴露出的问题，并给出了初步的强化训练方案。
这群桀骜不驯的兵王，脸上的轻视，渐渐变成了纯粹的惊讶。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教官，在他们拼死拼活的时候，竟然将每个人的表现，都清清楚楚地记在了脑子里！
“报告刘教官！”
一个胆子大的刺头忍不住问道。
“我们是来打仗的，又不是来当秀才的，学那些写写画画的东西，有啥用？”
刘嫣然抬起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我问你，成才教官让你去炸掉一座桥，地图上标着它的位置，可你不识字，也看不懂地图，你怎么找到那座桥？”
“你渗透到敌人后方，发现了一个炮兵阵地，需要立刻把坐标和火力配置情况传回来，可你不会写，也画不清楚，你怎么告诉你的战友？”
那个刺头，瞬间哑口无言，一张脸憋得通红。
刘嫣然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记住，‘幽灵’，需要的不是只会用蛮力的莽夫。”
“你们要成为的，是战场上最顶尖的猎手。”
“而知识，就是你们最锋利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