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下,两支队伍终于在预定的山坳里汇合。
赵刚看见李云龙那张被硝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的脸时,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可他的目光越过李云龙,看到他身后那三百多名一营战士。
个个昂首挺胸,精神头十足,脸上挂着打了滔天大胜才有的亢奋。
赵刚彻底懵了。
“老李……你……你们……”
赵刚的声音发颤,几乎不成调。
他想过无数种结局。
最好的,是李云龙拖着一支残兵狼狈逃回。
最坏的,是他去给李云龙收尸。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李云龙不仅囫囵个儿回来了,还他娘的是一副打了大胜仗、发了横财的土财主模样!
“哈哈!老赵!”
李云龙一个熊抱,蒲扇大的巴掌狠狠拍在赵刚的后背上。
“瞧你那点出息!怎么着?以为老子交代了?告诉你,老子不仅回来了,还给你带了份天大的礼物!”
他大手一挥。
张大彪立刻带着人,献宝似的将缴获的物资清单,和那份印着“绝密”字样的日军作战部署图递了上来。
赵刚接过那几页薄纸,只扫了一眼,呼吸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骤然停滞。
全歼日军观摩团!
击毙陆军少将,服部贤二!
缴获第九旅团“囚笼政策”详细作战部署图!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炮弹,在他脑子里接连炸响!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李云龙,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你……你他娘的……真把天给捅了个窟窿?!”
“捅窟窿?”李云龙得意地咧开大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老子是把这晋西北的天,给换了!”
然而,这份狂喜并没能持续太久。
当李云龙把总部调派成才去延安的命令,用一种极不情愿,像是便秘了十天半个月的语气说出来时,整个队伍的气氛,瞬间从山巅跌入谷底。
魏和尚第一个炸了,他拎着鬼头刀,瞪着一双牛眼吼道:“啥?让副参谋长走?俺不答应!俺这条命是他救的,俺就得跟着他!”
“对!不答应!”
张二牛、王喜……整个“幽灵”小队的队员,全都围了上来,个个红着眼睛。
就连二营、三营的战士们,在听闻了野狼峪那场神话般的伏击战后,也对成才这个年轻的副参谋长充满了敬畏。此刻听说他要走,也都是一脸的错愕和不舍。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李云龙一声咆哮,压下了所有的声音。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目光投向成才和赵刚。
“走!都去指挥部!”
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一盏昏暗的马灯,将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又长又扭曲。
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叔,政委。”
还是成才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没提去延安的事,反而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野狼峪的胜利,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我们独立团,将会面临自成立以来,最严峻、最残酷的考验。”
李云龙和赵刚同时抬起头,神情一肃。
“小鬼子丢了一个将军观摩团,这不只是军事上的失败,更是抽在他们脸上的奇耻大辱。”成才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温度,“为了洗刷这份耻辱,为了震慑整个华北的抗日力量,筱冢义男必然会调集重兵,对我们晋西北根据地,发动一场规模、手段、残酷性都远超以往的报复性大扫荡。”
“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会把那份‘囚笼政策’,以十倍、百倍的疯狂,执行到底。”
“三光政策,很快就会成为这片土地上的日常。”
“三光政策?”
赵刚的脸色瞬间惨白。
作为燕京大学的高材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四个字背后,是怎样惨绝人寰的血腥与罪恶。
李云龙的拳头,也捏得骨节发白,咯吱作响。
他没读过书,但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比谁都懂鬼子的残忍。
“那就干他娘的!”李云龙猛地一拳砸在桌上,恶狠狠地低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来一个旅团,老子就吃他一个旅团!他来一个师团,老子也敢上去崩掉他两颗门牙!”
“不。”
成才摇了摇头,否定了李云龙这套硬碰硬的打法。
“叔,这一次,不一样。”
“敌人的目的,不是和我们决战,而是要彻底摧毁我们的生存根基。他们会烧我们的房子,抢我们的粮食,杀我们的百姓……他们要把我们变成没水的鱼,没根的树。”
“这种情况下,我们再集中兵力去打阵地战、打伏击战,正中他们的下怀。打赢了,我们伤亡惨重,弹药耗尽;打输了,整个独立团的家底,就都赔进去了。”
李云龙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知道成才说的是对的。
可他娘的,不这么打,还能怎么打?
难道眼睁睁看着鬼子在根据地里,像碾蚂蚁一样屠杀我们的父老乡亲?
“所以,我走之前,要和你们商定好独立团接下来至少三年的发展方向。”
成才的目光,在李云龙和赵刚脸上扫过。
“这个方向,只有八个字——”
“化整为零,敌后扎根。”
“化整为零?”李云龙愣住了,“那不成了一盘散沙了?部队拉出去,人心都散了,还打个屁的仗?”
“不是散,是渗透。”
成才解释道。
“我的计划是,以营为单位,甚至以连为单位,将整个独立团,像一把沙子,撒进晋西北这片广袤的土地里。”
“每个作战单位,负责一个区域。白天,他们是普通老百姓,拿起锄头种地;晚上,他们是八路军战士,拿起步枪杀敌。”
“我们要发动群众,武装群众。把民兵组织起来,村村建立联防,户户都是哨兵。”
成才走到地图前,用手在上面画了一个巨大的圈。
“我们要让整个根据地,变成一个巨大的战争泥潭。小鬼子只要一脚踩进来,就得处处挨打,时时挨揍。”
“我们要打——麻雀战!”
“鬼子大部队来了,我们就躲起来,打冷枪,放冷炮,打了就跑。鬼子小部队来了,我们就集中几个村的民兵和主力,一口吃掉他!”
“我们还要打——地雷战!”
“把铁匠铺组织起来,发动老百姓,家家户户造地雷。什么铁雷、石雷、瓦罐雷……管他娘的是什么,能炸就行!”
“我们要把地雷,埋在鬼子所有可能经过的路上、桥上、甚至粪坑里!让他们走路怕踩雷,吃饭怕炸碗,拉屎都得提心吊胆!”
“还有——地道战!”
“发动群众,村村挖地道,户户连地道。把地面上的村庄,和地下的战斗工事,连成一体。鬼子进了村,连根毛都找不到。我们却能从任何一个地洞里钻出来,朝他屁股上捅一刀!”
成才的语速越来越快,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让李云龙和赵刚都感到心悸的光亮。
李云龙和赵刚,已经完全呆住了。
他们的大脑里,被成才的话,硬生生劈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不再是军队与军队的对决。
而是整个根据地的人民,用他们的智慧、他们的土地、他们的一切,对侵略者发动的、一场无休无止、令人窒息的战争!
这他娘的哪里是打仗?
这分明是钝刀子割肉,是往鬼子身上持续不断地放血!
这是要活活把他们拖死、耗死、逼疯!
“高!实在是高!”
赵刚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一把握住成才的手,手劲大得惊人。
“成才同志!你这套战术,完全是把我们党的群众路线,在军事上做出了最完美的诠释啊!”
李云龙也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他好像已经看见了。
看见无数的鬼子兵,在晋西北这片土地上,被神出鬼没的冷枪打死,被莫名其妙的地雷炸飞,被从地洞里钻出来的八路军吓得魂飞魄散……
那场面,光是想想,就他娘的浑身舒坦!
“好!好一个麻雀战!好一个地雷战!”
李云龙一巴掌狠狠拍在地图上,震得马灯的火焰都蹿高了一截。
“就这么干!”
“老子要把整个晋西北,变成小鬼子的活地狱!”
他转过头,看着成才。
那眼神,无比复杂。
有欣赏,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