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成才刚结束雷打不动的晨练，浑身的汗水浸透了单衣，还没来得及擦拭，教务主任王振就亲自找上了门。
他的表情很奇特，混杂着一种成才从未见过的郑重，以及一丝压抑不住的亢奋。
“成才同志，快，换身衣服。”
王振的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似乎生怕惊动了什么。
“有个重要的会见，一位首长要见你。”
成才擦拭汗水的动作停在半空。
首长？
在延安，能让教务主任用这种近乎敬畏的语气称呼为“首长”的，屈指可数。
他的心跳，骤然失序。
成才没有多问一个字，用最快的速度擦干身体，换上那身洗得发白的军装，将每一颗纽扣都扣得严丝合缝。
王振领着他，没有走向抗大的教学区，反而穿过一片片新开垦的田地，绕到了宝塔山后方一片更为幽静的窑洞区。
这里的警卫等级，远超抗大校门。
那些扛枪的战士，穿着普通士兵的服装，有些甚至挽着裤腿在帮老乡翻地。
但成才那双在生死间淬炼过的眼睛，轻易就洞穿了他们伪装下的绝对警惕。
每一个人的站位，视线交错的角度，都构成了一张无形的火力网。他们是顶尖的精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猎食者。
王振的脚步放得越来越轻，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最终，两人在一座毫不起眼的窑洞前停下。
窑洞门口只站着一个穿灰色布衣的青年，正低头翻阅文件。他看到来人，抬头微笑颔首，随即推开了那扇简陋的木门。
“进去吧，首长在等你。”
王振没有进去，只对成才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便极有分寸地退到一旁。
成才的肺部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重量。
那股熟悉的，混杂着黄土与劣质烟草的气息，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厚重。
他感觉自己的脚下，踩着的不是土地，而是这个民族奔流不息的历史命脉。
他迈步，踏入窑洞。
窑洞内的陈设，简单到了极致。
一张漆皮剥落的木桌，几把磨出包浆的木椅，墙壁上悬挂着一张巨大的军事地图，上面插满了红蓝标记。
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正伫立在地图前。
他指间夹着烟，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
那个身影，成才曾在后世的无数影像中见过。
可当这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时，一股巨大的电流从他的脊椎直冲头顶！
他的大脑，瞬间被抽空。
血液奔涌的巨响，压过了他自己的心跳声，在他的耳膜内疯狂轰鸣。
那个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轰！
成才全身的肌肉纤维，在这一刹那收缩到了极限！
他双脚猛地并拢，脚跟砸地发出一声闷响，整个身体挺得如同一杆刺破青天的标枪。
他抬起右手，敬了一个两辈子以来，最标准、最用力的军礼！
“报告首长！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特聘教员，成才！向您报到！”
他的声音，因为神经的极度紧绷，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得的颤栗。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亲手将一个苦难的民族，从深渊拉向光明的……
成才的思绪到此为止，他不敢再往下想。
他怕自己再多想一秒，那份积压了两辈子的崇敬与激动，会让他当场崩溃失态。
他感到自己的每一条血管都在扩张，奔流的热血几乎要冲破皮肤！
……
这一刻，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惶恐，都化作了无穷无尽的动力。
他无比崇敬的注视着……
一个声音在他灵魂深处疯狂呐喊。
不负重托！
此生，不负重托！
从那位所在的窑洞出来时，成才感觉自己像是刚从一场高烧中退下。
浑身的血液依旧滚烫，但大脑却空前的清醒、冷静。
肩上那份沉甸甸的嘱托，是一座山，更是一座丰碑，指引着他前行的方向。
铸剑！
为这支军队，铸造一把前所未闻的利剑！
这个念头，在他的胸膛里燃起燎原之火。
第二天，成才天没亮就起了床。
负重越野十公里，格斗术练习三百次，狙击姿态模拟一小时……所有在“老A”和独立团雷打不动的训练项目，他一项不落地完成。
当他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回到分配给他的独立窑洞时，桌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早餐。
小米粥，两个窝窝头。
这是抗大教员的标配。
他正准备坐下，窑洞的木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这敲门声，和他习惯听到的那种军人干脆利落的叩击声，截然不同。
带着一种试探，和一丝犹豫。
“进。”
成才头也没抬，声音平静。
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然后又迅速地将门关好，动作间透着一股书卷气的拘谨。
成才的眉头微皱了一下。
他抬起头。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姑娘。
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学生布裙，短发齐耳，干净利落。
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那不是寻常的文具，更像是战士怀抱自己的钢枪。
那张白净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但更多的是一种属于年轻人的、未经世事磨砺的朝气与紧张。
她的一双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成才，里面有好奇、有崇拜，还有一丝见到传说人物时的局促不安。
总部派来的助手？
一个女学生？
成才的大脑里，瞬间闪过魏和尚、张二牛那些浑身肌肉疙瘩、满脸杀气的汉子。
两相对比，反差过于强烈。
难道“铸剑”计划，需要的是笔杆子？
“报告……报告成才教员！”
女孩看到成才望过来，似乎更加紧张了，她下意识地并拢双脚，挺直了腰杆，想学着军人的样子敬礼，但怀里抱着东西，动作显得有些滑稽。
“我……我是刘嫣然！组织上派来，协助您工作的助手！”
她的声音清脆，但因为紧张，尾音带着一丝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