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旅长的声音清晰、干脆,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而电话这头,李云龙脸上的笑意,寸寸冻结,然后崩裂。
那股子因一场泼天大捷而冲上云霄的狂喜,在“调派成才”、“前往延安”这八个字面前,被砸得粉碎。
连点渣都不剩。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李云龙握着话筒,整个人像一尊石雕,纹丝不动。
他身边的张大彪和一众战士,脸上的兴奋也僵住了,他们面面相觑,从团长那瞬间铁青的脸色里,嗅到了一股风暴来临前的恐怖。
“旅……旅长……”
李云龙的喉结滚动,挤出的声音干涩、嘶哑:“您……您刚才说啥?风太大,俺没听清……”
“我再说一遍!”
旅长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总部命令!调成才去延安抗大!这是命令!你李云龙,必须无条件执行!”
执行?
执行你娘的腿!
他猛地将手里的野战电话机举过头顶,将要砸到地上的一瞬间,又狠狠的收住!
砰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狗屁的命令!老子不执行!”
李云龙的眼睛瞬间赤红,像一头被触碰了逆鳞的雄狮,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那股子未散尽的滔天杀气,混杂着无边的怒火,化为实质般的压力,席卷了整个指挥部。
“成才!是我李云龙的大侄子!是我独立团的副参谋长!”
“他哪儿也不去!就得给老子待在独立团!”
他双眼赤红,在原地狂躁地踱步,粗大的手指点着周围一个个被吓得噤若寒蝉的战士。
“谁他娘的敢来独立团跟老子抢人,老子就崩了他!”
“旅长也不行!”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这已经不是抗命了。
这是公然叫板!
张大彪吓得脸都白了,他从未见过团长发这么大的火。
他想上去劝,可看着团长那副要吃人的模样,两条腿就像灌了铅,根本挪不动。
终于,李云龙那双喷着火的眼睛,死死锁定了从始至终都面色平静的成才。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抓住成才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大侄子!你告诉叔!”
李云龙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成才脸上了。
“你想不想走?!”
“你要是说一个‘不’字!老子现在就带上一个营,杀到旅部去!老子要当面问问旅长,他凭什么挖我李云龙的墙角!”
“你要是不想走,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把你从独立团带走一根汗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成才身上。
在李云龙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面前,成才的平静,显得格格不入。
他没有被李云龙的狂暴所影响,那双深邃的眼睛,依旧波澜不惊。
他迎着李云龙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清晰而坚定的声音,缓缓开口。
“叔。”
“我想去。”
短短三个字,像三盆万年冰水,兜头盖脸地浇在了李云龙燃烧的怒火之上。
“滋啦”一声。
李云龙所有的狂暴、所有的怒吼、所有的杀气,瞬间熄灭。
他愣住了。
他抓着成才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松开。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侄子,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解,甚至还有一丝被背叛的受伤。
“你……你说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叔,我想去延安。”
成才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为什么?!”李云龙的声音嘶哑了,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低嚎,“这独立团,难道还留不住你吗?!当这个副参谋长,委屈你了?!”
“不委屈。”
成才摇了摇头,他看着自己这位暴跳如雷的叔叔,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与郑重。
“叔,你听我说完。”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幽灵”小队。
“我,还有‘幽灵’,就像一颗种子。”
“在独立团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我们能长成一棵大树,能为独立团遮风挡雨。”
“但是,这不够。”
成才的目光,越过李云龙的肩膀,望向了远方,望向了那片更广阔的、依旧被战火笼罩的土地。
“我们的敌人,不止一个坂田,不止一个山本。”
“整个华北,乃至整个中国,还有成千上万个像他们一样,甚至更狡猾、更凶残的敌人。”
“只靠我们独立团这一棵树,是挡不住这片森林大火的。”
“所以,我要去延安。”
成才的声音,开始变得铿锵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
“我要去抗大,不是为了当什么教员,捞什么资历。”
“我是去播种!”
“我要把‘幽灵’的训练方法、我们的特种作战理念、我们的狙击战术、渗透技巧……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标准化的教材,播撒到全军的每一个角落!”
“我希望有一天,我们八路军的每一个团,都能拉出一支像‘幽灵’一样的利剑部队!”
“我希望我们的指挥员,都懂得如何应对敌人的特种渗透!”
“我希望我们的战士,在面对强敌时,不再只能依靠血肉之躯去填!”
“叔,我不是要离开独立团。”
“我是想去延安,为咱们整个八路军,为咱们独立团,铸造出成千上万把更锋利的剑!”
成才的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李云龙的心口。
他那颗被怒火和个人情感塞满的脑袋,瞬间被这番宏大而清晰的战略图景,给砸开了一道口子。
他愣愣地看着成才,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看问题却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层面的侄子,一时间,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是啊,一个成才,能让独立团脱胎换骨。
那一百个、一千个成才呢?
那将是怎样一股足以颠覆整个战局的恐怖力量?!
李云龙不傻,他只是被情感冲昏了头。
当这笔账被成才清清楚楚地摆在他面前时,他那颗属于战术鬼才的脑袋,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利害。
看着李云龙脸上的神情从暴怒转为震撼,再从震撼转为挣扎,成才趁热打铁。
他走到电话旁,看向了旁边的通讯兵。
“接旅部。”
通讯兵手忙脚乱地重新接线,很快,旅长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压抑的怒火:“李云龙!你他娘的想造反吗?!”
“报告旅长。”
成才平静地接过话筒。
“我是成才。”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
“总部的命令,我坚决服从。”
成才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只有一个条件。”
“你说!”
旅长也来了兴趣。
“我的教学任务一结束,无论届时战况如何,我必须立刻返回独立团!回到我叔身边!”
“我成才,生是独立团的人,死是独立团的鬼!”
这番话,掷地有声!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旅长显然是被成才这番话给镇住了。
他既震惊于成才那远大的战略格局,又被他这份不忘根本的赤胆忠心所深深打动。
疯子配妖孽!
李云龙这个团,他娘的真是捡到宝了!
“好!”
半晌之后,旅长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好小子!有种!有格局!还他娘的重情重义!”
“我答应你!我以我个人的名义向你保证!只要你完成了总部的任务,我亲自派人把你送回独立团!”
“谢谢旅长!”
成才挂断了通讯。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一脸不爽,却已经不再暴怒的李云龙。
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誓言,清晰地回响着。
不抛弃,不放弃。
上一世,他没能做到,那是他一生的遗憾。
这一世,他看着眼前的叔叔,看着张大彪,看着魏和尚,看着一张张鲜活而信任的面孔。
他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去延安,不是抛弃。
是为了回来后,能更好地守护。
李云龙看着成才,憋了半天,那股子火气没处撒,最后只能化为一句粗俗的、却又带着浓浓关切的命令。
他猛地上前,一把抓住成才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去了延安,给老子好好教!让他们看看,我李云龙带出来的兵,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