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土黄色的墙壁上,随着火苗轻轻摇曳。
成才手中的炭笔停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
洞内只剩下灯芯燃烧时,那细微的“噼啪”声。
这片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有分量。
刘嫣然没有催促,只是平静地等待着。
她清楚,自己提出的不仅仅是两个课程。
这是对“幽灵”这把尖刀未来方向的修正。
她要为这把刀,注入真正的灵魂。
许久,成才终于抬起头。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刘嫣然身上,而是看着桌上那张画满了残酷训练科目的图纸。
“可以。”
他吐出两个字,没有多余的解释。
刘嫣然悬着的心,轻轻落回了实处。
“文化课,你去和赵政委对接,他比我们都懂怎么教书育人。”
成才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安排一件不容置疑的事情。
“心理课,你来负责。”
“需要什么,列个单子,我来解决。”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懂心理课,更没有质疑她的能力。
这是一种不需言说的,最彻底的信任和授权。
这股暖流,让刘嫣然鼻头微微发酸,她用力点头,将那股上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好!”
就在这时,窑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砰!”
一声巨响,震得房梁上的尘土簌簌落下。
李云龙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洪水一般灌了进来。
“成才!丫头!都给老子滚出来!天大的事!”
他像一阵旋风冲进来,脸上带着一股既兴奋又别扭的古怪神色,一把就抓住了成才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走走走!快跟老子去团部!”
成才眉头一皱,但看李云龙这副模样,不像出了战事。
他任由李云龙拖着,对刘嫣然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三人快步来到最大的那个窑洞团部。
一进门,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赵刚正坐在桌边,脸上挂着一种想笑又必须强行憋住的奇怪表情。
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穿着一身干净的蓝布衣裳,梳着干练的短发,身形挺拔。
正是赵家峪妇救会主任,杨秀芹。
她看到李云龙拉着两个人进来,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没有半分小女儿的扭捏。
李云龙把成才和刘嫣然推到屋子中央,然后重重地清了清嗓子,那动静像是两块粗糙的磨盘在摩擦。
“咳咳!那个……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个事儿……要宣布一下!”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独立团团长,此刻竟然罕见地有些嘴拙,一双蒲扇般的大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赵刚实在看不下去了,笑着打趣:“老李,痛快点,这又不是让你去冲锋,怎么比打鬼子还费劲?”
“去你娘的!”李云龙瞪了赵刚一眼,终于鼓足了气,一根粗壮的手指猛地指向身边的杨秀芹。
“这是杨秀芹同志,你们都认识!”
他停顿了一下,胸膛起伏,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从今天起,她就是俺老李的媳妇了!俺们,要结婚了!”
吼声在窑洞里回荡,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一瞬间,万籁俱寂。
成才和刘嫣然都愣在了原地。
下一秒,成才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对着李云龙,微微点头。
“恭喜叔。”
他的祝福,简单,直接,分量十足。
刘嫣然也从震惊中回过神,脸上立刻绽放出真诚的笑容。
她快步走到杨秀芹面前,亲切地拉住了她的手。
“秀芹婶,恭喜你!李团长,恭喜你们!”
杨秀芹的手有些凉,被刘嫣然温暖的手一握,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又有文化的姑娘,心里生出无限的好感。
“谢谢你,刘同志。”
“哈哈哈哈!好!好!”
李云龙的狂喜终于冲破了所有的束缚,他一拍大腿,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
“同喜!同喜!”
一时间,整个赵家峪都沸腾了。
训练场上拼刺刀的吼声,变成了惊喜的议论声。
修械所里敲敲打打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战士们从各个角落里涌出来,脸上都挂着不可思议的笑容。
团长要结婚了!
这比打了一场大胜仗还让人高兴!
窑洞里,赵刚笑着对刘嫣然说:“嫣然同志,你是咱们团里最有文化的人。这婚礼的布置,写对联、剪喜字这些事,恐怕就要麻烦你了。”
“政委您太客气了!”刘嫣然立刻应下,“这是天大的喜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包在我身上!”
她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构思。
大红的喜字要怎么写才显得气派,新房的窗花要剪什么样式才吉利,甚至,她还想到了可以组织扫盲班的战士们,排练一个简单的小节目,在婚礼上表演。
李云龙看着干劲十足的刘嫣然,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目光一转,落在了旁边沉默的成才身上。
“嘿,你小子也别想闲着!”
李云龙一把搂住成才的肩膀。
“你媳妇是文化人,负责动脑。你,就负责动手!”
“新房的布置,你得给你婶子搭把手!桌子椅子怎么摆,箱子柜子怎么放,都得弄得妥妥当帖帖!”
“还有,婚礼那天,你带着‘幽灵’,负责外围的警戒。一只苍蝇都不准给老子飞进来捣乱!”
“听见没有!”
成才看着一脸喜气,几乎要飘起来的李云龙,再次点头。
“是。”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筹备工作,在独立团全面展开。
整个部队的氛围,都变了。
那股常年弥漫在山谷间的,由鲜血和死亡凝结而成的肃杀之气,被一股浓浓的喜悦冲淡了。
战士们训练的劲头更足了,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在保卫团长的好日子。
刘嫣然很快就成了婚礼筹备的总指挥。
她找来几张最大的红纸,铺在团部的桌子上,手腕悬空,饱蘸浓墨,一个个苍劲有力又不失秀丽的“囍”字,在她笔下诞生。
围观的战士们看得啧啧称奇,都说参谋长夫人这一手字,比县城里最好的先生写的都漂亮。
她又带着妇救会的妇女们,用剪刀和红纸,变戏法一样剪出了各种各样的窗花。
龙凤呈祥、喜上眉梢、连年有余……贴满了新房的窗户。
成才也被彻底拉进了“壮丁”的行列。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幽灵”教官,而是一个干杂活的帮手。
刘嫣然让他把桌子搬到东边,他二话不说就搬过去。
刘嫣然让他把新领的被褥铺好,他三两下就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
夜里,将要作为新房的窑洞里,红烛点亮。
刘嫣然正踩着一张板凳,举着一个巨大的“囍”字,费力地比对着墙壁,但位置总有些歪。
忽然,一双大手从她身旁伸了过来,轻易地接过了她手中的喜字。
成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他甚至不用踩板凳,只是伸直手臂,就将那个大大的“囍”字,稳稳地、端端正正地贴在了墙壁的正中心。
整个过程,精准,高效,一如他执行过的任何一次任务。
刘嫣然仰头看着那个完美的“囍”字,烛光在上面跳跃。
她回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原本简陋的土屋,此刻被红色装点得充满了暖意和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