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下,那个巨大的“囍”字,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将整个窑洞都映得暖洋洋的。
刘嫣然仰头看着那个被成才稳稳贴在墙上的喜字,心中某种坚硬的东西,正在一点点融化。
她回过头,正好对上成才低头看过来的视线。
两人之间,隔着不过一臂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红纸的墨香,新被褥的皂角香,还有他身上那股独有的,冷冽又让人安心的气息。
“我……”刘嫣然想说声谢谢,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太过生分。
成才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将她脸颊旁一根调皮的,被烛光染成金色的发丝,轻轻拨回了耳后。
他的指尖冰凉,触碰的瞬间,却像一道电流,让刘嫣然的身体微微一颤。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比墙上的喜字还要烫。
就在这暧昧的寂静快要凝固成实体时,李云龙的大嗓门又从外面传了进来。
“嘿!我说你们俩!活儿干完了就赶紧滚蛋!还想赖在新房里闹洞房啊?”
刘嫣然如梦初醒,赶紧从板凳上跳下来,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成才跟在她身后,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那满屋的红色,又看了一眼正叉着腰,满脸坏笑的李云龙。
“叔,早点休息。”
“滚滚滚!老子用你教!”李云龙不耐烦地挥挥手,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夜,深了。
独立团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远处山岗上,警戒哨兵偶尔走动时,带起的细微声响。
李云龙的老屋子里。
一张破旧的方桌,一碟炒花生米,一瓶开了封的地瓜烧。
李云龙亲自给成才面前的粗瓷碗倒满酒,自己也满上一碗,端起来,却没有喝。
他只是叼着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雾缭绕中,那张总是写满“老子天下第一”的脸上,竟有了一丝难得的复杂情绪。
“才子,两年了。”李云龙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
“刚去延安那会儿,老子还怕你这头狼崽子,被人把野性给磨没了,变成个只知道念叨条条框框的书呆子。”
“现在看来,老子是瞎操心。”
他放下烟袋,端起酒碗,和成才面前的碗轻轻一碰。
“你小子,没变。还是那头狼。”
“不,是变成了狼王。”
“知道什么时候该龇牙,什么时候该把爪子收起来。”
“知道怎么带着一群狼,去掏鬼子的心窝子。”
他一口将碗里的烈酒灌了下去,辛辣的酒液让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涨红。
“你比叔强。”
这四个字,从李云龙嘴里说出来,分量重如泰山。
成才端起酒碗,也一饮而尽。火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他却面不改色。
“叔,没有你,就没有我。”
“放屁!”李云龙眼睛一瞪,“老子就是把你领进了门,路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能耐是你自己一枪一枪打出来的!”
他拿起酒瓶,又给两人满上。
“老子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一件事。”
他看着成才,声音里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郑重。
“怕对不起那些跟着咱们,把命交到咱们手里的弟兄。”
“你今天在练兵场上说的那番话,老子都听见了。”
“效费比……让弟兄们活着……”
“说得好!他娘的,说到老子心坎里去了!”
“以前,老子打仗,就是一股子猛劲儿,弟兄们的命,填进去就填进去了,打赢了就行。现在想想,老子混蛋啊!”
李云龙一拳砸在桌子上,花生米都跳了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他话锋一转,目光又落回成才身上,带上了几分长辈的审视和关切。
“说说你跟那丫头的事。”
“那可是个好闺女。有文化,识大体,长得也俊。跟了你,是她亏了。”
“你小子,性子冷得跟块冰一样,一天到晚憋不出三个屁来。人家丫头能看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云龙用手指头点着成才的胸口,一字一顿地警告。
“老子把话给你放这儿!”
“以后,你要是敢对人家不好,敢让她受半点委屈,别怪老子这个当叔的,不认你这个侄子!”
“老子亲手打断你的腿!”
成才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凶相,却句句都是关心的男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再次端起酒碗。
“叔,你放心。”
“我会对她好。”
“一辈子。”
……
另一边,将要作为新房的屋子里,红烛摇曳。
杨秀芹拉着刘嫣然的手,坐在铺着大红被褥的床边,也在说着悄悄话。
“嫣然妹子,今天可真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这屋里哪能这么喜庆。”杨秀芹看着满屋的红,眼里全是满足和幸福。
“秀芹婶子,你太客气了。这是天大的喜事,我能帮上忙,心里也高兴。”刘嫣然笑着说。
“妹子,婶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这世道,乱。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碰上个知冷知热的男人,不容易。尤其是成副参谋长这样的英雄,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你是个有文化的姑娘,心思细,可能想得多。但有时候,幸福这玩意儿,想是想不来的,得靠自己伸手去抓。”
“你看我和老李,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村妇,一个大名鼎鼎的团长。要按道理,八竿子也打不着。可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俺就觉得,他人好,是个爷们,能护着俺,俺就认了!管他那么多呢!”
“你们俩,郎才女貌,又是上级批准的,多好的一对啊。”
“别等了,妹子。抓紧点,把事儿办了。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杨秀芹这番朴实又直白的话,像一股暖流,冲进了刘嫣然的心里。
她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成为新娘的女人,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对幸福的向往和勇气,心中的那点矜持和犹豫,开始动摇了。
夜色如墨。
成才从李云龙那里出来,独自走在回自己窑洞的路上。
山谷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山岗的呜咽声。
他的酒量很好,那点地瓜烧,只让他头脑更加清醒。
李云龙的话,杨秀芹的话,还有刘嫣然那在烛光下泛红的脸颊,在他脑海里交替出现。
“家”的温暖感觉,包裹着他。
他路过那间即将成为新房的窑洞,门窗上贴着鲜红的窗花,在月光下透着一股安宁和喜悦。
李云龙的婚礼。
赵家峪。
新娘,杨秀芹。
这几个词,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脑海深处一个尘封的角落。
那段属于另一个时空的,血色的记忆,轰然涌现!
山本!
山本特工队!
偷袭赵家峪!
婚礼上的屠杀!
成才的脚步,猛地顿住。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他浑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进入了最高级别的战斗状态。
历史的惯性!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这个世界的轨迹,因为他的到来,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山本特工队,就被他的“幽灵”打残了。
但是,山本一木还活着!
那条最狡猾,最凶残的毒蛇,还潜伏在暗处,舔舐着伤口,等待着复仇的机会。
历史的惯性是强大的,不能赌!
还有那个叛变的朱子明!
绝不能拿全团的喜事,拿叔的命,拿秀芹嫂子的命,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成才猛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