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的兴奋劲儿，像一团被浇了热油的干柴，轰地一下，烧得冲天旺。
他压根不理会旁边还愣着的孔捷和丁伟，一把拽住成才的胳膊，唾沫星子喷了成才一脸。
“才子！你这个想法，好！不是一般的好，是顶顶的好！”
“专门放冷枪的小队！他娘的，这名字太土，不好听，得改！”
李云龙在山坡上兴奋地来回踱步，脚下的碎石被他踩得嘎吱作响，像是他心里那团火在燃烧。
他猛地一拍大腿！
“就叫‘幽灵’！”
“像个鬼魂一样，飘过去，无声无息地就把小鬼子的命给收了！”
李云龙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
“老子把全团最好的兵都给你！枪，仓库里你随便挑！子弹，管够！”
“你给老子玩命的练！”
“练出一帮跟你一样的活神仙！都他娘的能在八百里开外，取鬼子将军的狗命！”
成才平静地听着，眼神古井无波，没有插话。
他太清楚李云龙这种人了。
一旦认准了一件事，那股子要把天都捅个窟窿的执行力，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丁伟和孔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哭笑不得。
丁伟走上前，重重拍了下李云龙的肩膀：“老李，你先别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他的语气，瞬间严肃下来。
“你这次打的是漂亮，可捅的篓子，也不小。”
“你小子，又抗命了吧？”
最后四个字，像一盆冷水，浇在李云龙的火头上。
他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随即脖子一梗，犟上了。
“什么叫抗命？”
“老子的任务是阻击坂田，给师部转移争取时间！现在老子不但完成了任务，还把坂田联队整个给端了！这是大功！天大的功劳！”
“师长旅长不给老子发个‘一吨重’的奖章，都说不过去！”
“你少在这儿跟我扯淡！”孔捷也黑着脸凑了过来，语气里满是担忧，“上级的命令是让你有机会就撤！你倒好，直接从阻击打成了主攻！你这是拿整个新一团的命在赌！万一赌输了呢？”
“没有万一！”
李云龙把胸脯拍得邦邦响，震得军装上的土直往下掉。
“打仗，哪有万无一失的？畏首畏尾，那还打个屁的仗！”
“老子就信奉一条——狭路相逢，勇者胜！”
就在这时，一个通讯员连滚带爬地从山下冲了上来，脸上满是慌张。
“团长！团长！旅……旅部电话！”
李云龙一听，脸上的得意又回来了，仿佛刚才的担忧根本不存在。
“瞧见没！肯定是旅长打电话来表扬老子了！”
他得意洋洋地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军装，清了清嗓子，迈开大步，走向设在不远处的临时指挥所。
那是一部老式手摇电话机，正发出刺耳的“铃铃”声，催命似的。
李云龙一把抓起话筒，中气十足地冲着里面吼道：“喂！我是新一团李云龙！”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同样洪亮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笑意。
“李云龙！你小子可以啊！真把坂田联队给老子收拾了？”
是旅长的声音！
李云龙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像是打了胜仗的大公鸡，对着话筒嚷嚷：“旅长！什么叫收拾了？是全歼！一个不留的全歼！”
“坂田信哲那老鬼子的佐官刀，现在就在我手上！”
“怎么样，旅长？我李云龙，没给你丢人吧？”
“你小子，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电话那头的旅长笑骂了一句，语气听起来高兴极了，“打得不错！给咱们八路军长脸了！缴获怎么样？”
“报告旅长！缴获嘛……”李云龙故意拉长了音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九二式重机枪四挺，歪把子十几挺，掷弹筒二十多个，三八大盖……哎呦，那可海了去了，还没数清楚呢！”
“炮弹子弹，堆得跟小山似的！”
“旅长，您可别打我主意啊！我新一团这次伤亡也大，牙缝里省出这点家当，得留着补充补充！”
“你个李云龙！老子还没开口，你倒先给老子哭上穷了！”旅长在电话那头笑得很大声，“行了！东西的事回头再说。这次，你李云龙立了大功！师部决定，给你记大功一次！”
“嘿嘿嘿，谢谢旅长！”李云龙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然而，他还没高兴过三秒。
电话那头的语气，毫无征兆地，陡然一转。
“但是！”
这一个字，像一柄冰锥，狠狠扎进李云龙的心窝里。
他的心，咯噔一下。
“功是功，过是过！”
旅长的声音，瞬间冷得像块铁。
“李云龙！我问你！我给你的命令是什么？”
“是……是阻击坂田，掩护师部和野战医院转移……”李云龙的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去。
“命令上，有没有让你跟坂田联队硬拼？有没有让你发动反攻？”旅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威严。
“没有……”
“没有你为什么不执行命令？！”
旅长几乎是在咆哮，声音大得像是要从话筒里跳出来，把李云龙的耳朵震聋。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拿整个团的命运当赌注！”
“万一你没打赢，坂田联队突破了你的防线，后果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师部！野战医院！几千人的性命！你李云龙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李云龙的脸，“轰”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他梗着脖子，也对着话筒吼了回去：“可我打赢了！旅长，打仗不能只看过程！要看结果！现在的结果是，坂田联队没了！咱们的威胁也解除了！”
“你还敢顶嘴！”旅长彻底怒了，“李云龙！你眼里还有没有纪律？是不是打了胜仗，就可以不把上级的命令当回事了？”
“今天你要是打了败仗，老子枪毙你都不多！”
“打了胜仗，就功过相抵？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部队不是你李云龙一个人的！军队，必须要有铁的纪律！”
“我……”
李云龙被骂得哑口无言，一腔热血瞬间凉了半截。
他想反驳，可旅长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打了十几年仗，何尝不知道纪律的重要性。
可他就是不服！
凭什么打了胜仗还要挨这通臭骂？
电话那头，旅长似乎也平复了一下情绪，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冰冷刺骨。
“经旅部研究决定，并上报师部批准。”
“李云龙，你作战勇猛，功绩卓著，但无视战场纪律，擅自更改作战计划，影响极其恶劣。”
“撤销你新一团团长职务！新一团团长由丁伟担任！”
轰！！！
这几句话，像是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李云龙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握着话筒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已然惨白，微微颤抖。
撤职？
就因为打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仗，就把老子的团长给撤了？
这是什么他娘的道理！
李云龙的嘴唇哆嗦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去哪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那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被服厂，还缺个厂长。”
“你去那儿，给老子好好做衣服去吧！”
“啪！”
旅长那边，决绝地挂断了电话。
指挥所里，死一般的寂静。
丁伟和孔捷，还有周围的几个警卫员，刚才都竖着耳朵听到了电话里的咆哮。
他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看着李云龙，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荒唐。
李云龙依旧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
像一尊被风霜雨雪侵蚀了千百年的石化雕像。
只有那双眼睛里，刚刚还燃烧着的火焰，正在一点一点地熄灭，最后，只剩下灰烬般的死寂。
过了足足半分钟。
他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话筒。
“咔哒”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空气里，却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