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城,亮剑旅旅部。
夜色深沉,窑洞里的空气混杂着烟草的辛辣和煤油灯燃烧不充分的焦糊味。
李云龙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狼,来回踱着步,脚下的土地被他踩得结结实实。
地上的烟头已经堆成了一个小丘,他烦躁地又捻灭一个,呛人的烟雾让他眯起了眼。
已经三天了。
王喜那支插进太原城心脏的小队,石沉大海,彻底断了音讯。
每一秒的等待,都是对他神经的一次切割。
桌上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发出刺耳的铃声,声音尖锐,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那是旅长的专线。
李云龙的动作停住,脸上的焦躁化为了一丝不耐烦的警觉。
他瞥了一眼电话,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立刻拉得老长,沟壑纵横的皱纹里都写满了不情愿。
“准没好事。”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磨磨蹭蹭地走到桌边,一把抓起了听筒。
还没等他那声标志性的“喂”出口,旅长那熟悉的大嗓门就跟开了火的重机枪一样,隔着几十里地,直接炸响在他的耳膜上。
“李云龙!你他娘的想干什么?啊?”
“老子让你休整!你把一万多人拉到正太线上搞什么破袭?你当老子的话是耳旁风,是放屁吗?”
“你是不是觉得当了个旅长,翅膀就硬了,老子管不了你了?!”
咆哮声震得听筒嗡嗡作响,连站在门口的警卫员都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悄悄把脑袋收了回去。
李云龙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把听筒拿远了一点,另一只手的小指不紧不慢地掏了掏耳朵。
等对面的火力稍微减弱了些,他才重新把听筒贴回耳边,脸上堆起一副标志性的、能让铁树开花的笑脸。
“旅长,您消消气,消消气嘛。为我这点破事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
“我这不是看弟兄们在驻地里闲得骨头痒,拉出去溜溜腿,练练兵嘛。再说,咱也没白忙活,缴获了不少好东西,正打算给您送两车皮过去孝敬孝敬……”
“少跟老子来这套!”
旅长一声怒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术。
“我警告你,李云龙!立刻!马上!把部队给老子撤回来!要是再敢擅自行动,我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保证撤回来,保证撤回来。”
李云龙嘴上应付得比谁都快,眼睛却不着痕迹地瞟向了窑洞另一角的成才和赵刚,眉毛挑了挑,挤出一个只有他们能懂的眼神。
成才和赵刚对视一眼,赵刚的嘴角动了动,成才则微微点头。
这出双簧,唱得差不多了。
电话那头,旅长似乎骂累了,剧烈地喘了几口气。
窑洞里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那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火气消散了大半,调子也缓和了许多。
“那个……李云龙啊。”
“哎,旅长,您说,我听着呢!”李云龙立刻应声。
“成才,在不在你那儿?”
李云龙心里“咯噔”一下,随即乐开了花。
来了。
正戏终于来了。
他捂住话筒,把电话递向成才,用口型无声地说道:“轮到你了。”
成才站起身,从容地接过听筒,他身上那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气质,让窑洞里的空气都稳定了几分。
“旅长好,我是成才。”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电话那头有了短暂的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几秒钟后,旅长的声音再次传来,变得有些不自然,甚至刻意压低了嗓门,带着一种试探的客气。
“成才同志啊,最近部队训练怎么样啊?我听说,你搞的那个什么特战大队,挺有章法的嘛。”
“报告旅长,还在摸索阶段。”成才的回答不卑不亢。
“嗯,摸索好,摸索好。”
旅长干咳了两声,话锋终于转到了他真正想问的地方。
“那个……我就是随便问问啊,纯属……纯属理论探讨。你们搞的那个,夜间渗透,还有那个无声爆破,是个什么章程啊?”
他的语速慢了下来,每个字都说得有些磕磕巴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这是在“请教”。
“比如说,我是说比如啊,在完全不惊动敌人的情况下,要端掉一个加强防守的据点,需要注意哪些技术细节?有没有……有没有什么书面的东西可以参考一下?”
李云龙在一旁用手掌压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差点背过气去。
成才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并未理会旅长语气里的别扭,依旧用他那平稳到没有起伏的语速,开始回答。
“报告旅长,端掉加强据点,首先要评估其防御体系。火力点配置、明暗哨分布、巡逻队路线与换防时间,都需要情报支持到分钟。”
“其次是装备选择。渗透行动中,武器的消音处理是基础,更关键的是非致命性装备的运用,例如绳索、攀爬工具、以及用于无声破障的特种切割设备。”
“行动路线规划上,必须避开所有常规通道,利用防御体系的几何死角和心理盲区进行渗透。这需要极强的空间构图能力和对敌人心理的预判。”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队员的心理素质。在极端压力下保持绝对冷静和命令执行力,是所有战术的前提。”
成才的回答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每个字都直击问题核心。
电话那头,旅长听得入了神,时不时发出一声短促的“嗯”,像个正在认真听讲、生怕漏掉一个字的小学生。
“讲得好,讲得好啊!”
听完成才的阐述,旅长发自内心地赞叹起来。
“成才同志,你这个理论水平很高嘛!这样,你抽个时间,就刚才说的这些,给我写一份……嗯,纯理论的报告,给我送过来。我学习学习。”
“是,旅长。”
“行了,就这样吧。记住,让李云龙那个混小子给老子老实点!”
“啪!”
旅长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窑洞里安静了几秒钟。
下一刻,李云龙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爆发出震天的狂笑。
“哈哈哈哈!看见没?看见没!这叫啥?这叫嘴上说不要,心里比谁都想要!老子就知道,总部那帮首长,就没一个省油的灯!这回算是让成才,给他们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赵刚笑着摇了摇头,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着油灯的光。
“你啊,就别光顾着得意了。旅长这通电话,是在给我们递信号呢。”
他的声音让李云龙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
“他明面上是执行总部的命令,来敲打我们搞破袭战。实际上,是想告诉我们,高层对我们的‘手术刀’计划,态度开始松动了。这份报告,就是要给咱们的计划上个‘双保险’,是递到总部桌上的一份通行证。”
成才将电话轻轻放回原位,神情依旧平静。
他清楚,这通电话的意义,远比赵刚说的还要深远。
它意味着,他所坚持的特种作战理论,正在被这支军队的最高层所关注、所审视、所接受。
这是一颗种子。
一旦它在这片红色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将彻底改变这支军队沿袭了十数年的作战方式。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李云龙身上,声音冷静而有力。
“叔,可以给丁伟和孔捷发报了。”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收敛,换上了一种狼盯住猎物时的专注。
“怎么说?”
“告诉他们,‘绞索’行动升级。”
成才大步走到墙边的军事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蓝铅笔,用红色的那一头,在正太铁路沿线的几个重要节点上,用力画了几个圈。
“命令他们,三天之内,让这几个地方,变成一片火海。”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决断力。
“动静越大越好,要让筱冢义男和黑田研二,把全部的视线,都牢牢锁在铁路上!”
李云龙胸膛起伏,一股灼热的战意直冲头顶。
他明白了。
旅长那通电话,哪里是敲打。
那不是默许,那是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