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嫣然的身体僵住了。
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碳，烙在她心上。
“你的任务，是辅助我。”
“不是把命，丢在桌子上。”
话语里没有一丝温情，全是上级对下级的冷硬斥责。
可刘嫣然听懂了。
她听懂了那层冰壳之下，藏着怎样笨拙又汹涌的关心。
她把头埋得更低。
长长的睫毛垂落，像一道脆弱的帘，遮住了瞬间模糊的视野。
她不敢抬头。
怕被他看到此刻的狼狈。
更怕自己，会失控。
成才没再说话。
他放下空碗，起身，离开。
动作利落到近乎冷漠。
仿佛刚才那个耐心吹凉粥汤的男人，只是她高烧里的一场错觉。
“砰。”
窑洞的门被轻轻带上。
刘嫣然这才抬起头。
她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眼泪终于决堤。
滚烫的泪珠滑落，砸在手背上，却带着一丝甜意。
……
接下来的三天，刘嫣然被强制“休假”了。
这是成才的命令，由老军医转达，口吻不容置喙。
她成了医务室里最特殊的病号。
每天三餐，一碗放了红糖、熬得火候刚好的小米粥，总会准时出现在床头。
送粥的人，是那个战战兢兢的小护士。
可刘嫣然知道，真正熬粥的人是谁。
因为，她每天都能从小护士的眼神里，读出一种混杂着羡慕、敬畏和熊熊八卦之火的复杂情绪。
整个抗大，都快传疯了。
说那个不近人情的“活阎王”成才教官，为了给他的小助教开小灶，差点把炊事班的红糖给“打劫”一空。
说他守着一口小锅，熬粥的专注劲儿，比在训练场上盯梢还认真。
这些流言像长了翅膀，钻进医务室，挠得刘嫣然脸颊发烫，心里却被蜜灌满了。
第四天，她终于被允许“出院”。
身体尚有些虚软，精神却极好。
当她重新踏上“幽灵”轮训班的训练场，近百道意味深长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那群被成才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兵王，看她的眼神里再没有审视，反而多了一种看“自己人”的亲近。
“刘助教！你可算回来啦！”
张二牛的大嗓门第一个嚷起来，咧着一口白牙，笑得格外灿烂。
“你要是再不回来，咱们的魂儿都得被教官练飞了！您不在的这几天，教官的火气比平时大了三倍不止！”
“就是！”另一个刺头也跟着起哄，“刘助教，教官给你开的小灶，我们隔着二里地都闻见香了！啥时候也给我们改善改善伙食？”
“喔——”
队伍里顿时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
刘嫣然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
她下意识地朝成才的方向看去。
男人正站在队伍最前方，背对她，身形挺拔如枪。
他没回头，也没制止。
可刘嫣然就是能感觉到，他那枪杆般挺直的背脊，比平时更僵硬了几分。
“都很有精神？”
终于，那个冰冷的声音响起，瞬间浇熄了全场火热的气氛。
成才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千年冰封的表情，可那紧绷的下颌线，却泄露了一丝不自然。
“既然这样，今天的体能训练，翻倍。”
“啊——？”
哀嚎声，响彻云霄。
兵王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个个哭丧着脸，却没人敢再多嘴。
他们飞快地冲向沙袋，开始了新一天的地狱训练。
刘嫣然看着这群被罚的兵王，又看看那个故作冷酷的男人，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个男人，连掩饰尴尬的方式，都这么……别扭。
她走到场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和铅笔，重新投入工作。
只是，这一次，她的心态完全不同了。
她感觉自己，真正融入了这个集体。
融入了……他的世界。
训练间隙，尘土飞扬。
成才正给几个战士讲解匕首格斗要领，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招都淬着致命的杀气。
讲解完毕，他直起身，习惯性地走向自己的水壶。
一只白皙的手，却先他一步，递来一个水壶。
是刘嫣然。
她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到了他身边。
“喝点水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病愈后的一丝沙哑，却很坚定。
成才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递到面前的水壶，又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清澈的、不带丝毫杂质的眸子。
周围，几十道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过来。
空气中，弥漫起名为“暧昧”的因子。
成才的心跳，蓦地停了一瞬。
他喉咙发干。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沉默地接过水壶。
不是他自己的。
是她的。
壶身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热。
他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口。
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没能压下心头那股陌生的燥热。
他将水壶还给她，没说谢，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便转身走向另一组学员。
脚步比平时快了些，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仓促。
刘嫣然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下午，是模拟巷战渗透训练。
训练场上，用木板和麻袋搭建出错综复杂的障碍。
成才亲自示范。
他的动作，如同一只在黑夜中穿行的猎豹，无声无息，却充满了致命的压迫感。
每一次闪转腾挪，都精准利用了所有的掩体和阴影。
学员们看得目不转睛，连大气都不敢喘。
刘嫣然站在观察区，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关键数据和动作要领。
突然，意外发生了。
一名学员在翻越障碍时脚下不稳，身体失衡，手中的训练木刀脱手而出！
那把木刀在空中翻滚，带着破风的尖啸，直取刘嫣然的面门！
她怔在原地，思维被惊骇冻结，身体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眼看那木刀的尖端，就要刺中她！
“小心！”
怒吼炸响。
一道阴影从巷道深处撕裂而出，快到极致，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是成才。
前一瞬，他还是静止的潜行教科书。
这一瞬，他已横跨数米，成了她身前唯一的屏障。
没有时间思考，甚至没有时间格挡。
只有本能。
他猛地将她卷进怀里，紧到几乎要嵌入骨血。
他旋身，用自己的脊背，撞向那飞旋的木刀。
“砰！”
沉重的撞击声，砸得人心头发颤。
成才的身形纹丝不动，连闷哼都吝于发出一声。
世界失声。
训练场上，近百名兵王，呼吸骤停。
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了，视线死死锁在场中那对相拥的身影上。
刘嫣然被箍在一个滚烫的怀抱里，坚硬如铁。
她的脸颊，紧贴着他被汗水浸透、质地粗糙的作训服。
鼻息间尽是他的味道。
烈日，尘土，汗液，还有一丝极淡的硝烟，构成了独属于成才的、充满侵略性的男性气息。
隔着一层布料，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里的擂鼓。
咚！
咚！
咚！
那心跳强悍、失序，震动着她的耳膜，也撞击着她的心尖。
刘嫣然的思绪，彻底停摆。
成才也僵住了。
怀中的柔软触感，真实得烫手。
他能感到她身体的纤细，和那因后怕而引起的细微轻颤。
一种陌生的酥麻感，从两人紧贴的每一个毛孔钻入，沿着神经末梢，瞬间席卷全身。
他那颗永远在计算、永远保持警戒的大脑，第一次，失去了控制。
彻底失控。
他忘记了这是训练场。
忘记了身后那近百双灼灼的目光。
他只感知到一件事。
怀里的女人，很软，很香。
是他豁出性命，也要护住的人。
“咳、咳！”
一声刻意的干咳，打破了这片凝滞的空气。
成才如遭电击，猛地松手。
他后撤一步，动作快得像是在躲避火焰，瞬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脸上那冰山般的表情裂开一道缝隙，泄露出一丝罕见的狼狈。
“训练继续！”
他的声音绷得死紧，近乎是咆哮。
“全体都有！敌后渗透，五十个来回！立刻执行！”
吼完，他甚至不敢再看刘嫣然一眼，扭头就走。
那步伐又快又急，背影里满是落荒而逃的意味。
“喔——！！”
他身后，压抑到极点的起哄声终于炸开，掀翻了整个训练场！
那群兵王们，嘴里发出夸张的哀嚎，冲向训练障碍，脚下却跑得飞快。
响亮的口哨声此起彼伏，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
空气里全是快活的味道。
只有刘嫣然，还站在原地。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自己滚烫的脸颊。
手掌再往下，按住那颗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脏。
她望着那个仓皇逃离的背影，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漾开一个灿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