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掀翻屋顶的“喔——”，带着滚烫的狼烟之气，久久回荡在训练场的上空。
空气里，全是快活的味道。
兵王们一边鬼哭狼嚎地冲向障碍物，一边用各种口哨声和怪叫，祝贺着他们那棵万年铁树教官，终于要开花了。
成才的背影，在起哄声中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他没回头。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一遍又一遍，亲自示范着最刁钻、最要命的渗透路线。
速度，快到极致。
动作，狠到极致。
每一次翻滚，每一次匍匐，都带着一股要把自己活活碾碎、榨干的决绝。
似乎只有榨干最后一滴汗，才能把刚才怀中那惊心动魄的柔软触感，从骨髓里驱逐出去。
可他失败了。
那股淡淡的馨香，那份要命的温软，像一枚烧红的烙印，已经烫进了他的五感六识。
汗水和疲惫，非但没能麻痹它，反而让它在每一次喘息中，愈发清晰。
他烦躁。
一种陌生的，脱离掌控的，足以点燃他所有神经的烦躁。
刘嫣然站在原地，手还按在心口。
她望着那个在障碍物间疯狂穿梭的背影，那颗狂跳的心，渐渐平复，被一种酸酸甜-甜的暖流注满。
这个男人，用他最强悍的脊背，为她挡下了所有袭来的危险。
又用他最笨拙的逃离，暴露了他最真实的内心。
她懂了。
全都懂了。
刘嫣然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笔记本，走到一旁，继续记录。
只是这一次，她的笔尖下，除了冰冷的战术数据，还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全心信赖。
她知道，只要这个男人在，她就是安全的。
……
傍晚，训练结束。
兵王们被折磨得瘫在地上，连骂人的力气都被榨干了。
成才宣布解散后，一个人走向了训练场角落的靶场。
他需要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来压下心里的杂音。
刘嫣然没有立刻离开。
她看着他孤直如枪的背影，只犹豫了一瞬，便跟了上去。
靶场上，空无一人。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黄土高坡染成一片温暖的赤金色。
成才站在百米线外，手里握着一把中正式步枪，没瞄准，也没射击，只是站着。
背，挺得像一杆标枪。
刘嫣然走到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你的背……没事吧？”她轻声问，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关切。
下午那一声沉重的闷响，她听得清清楚楚。
木刀虽未开刃，但那力道，足以断人筋骨。
成才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他没回头，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又冷又硬。
“没事。”
“我看看。”刘嫣然却固执地又上前一步。
成才猛地转身，呵斥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可当他对上那双写满担忧的清亮眸子时，所有准备好的、冰冷的话，全都堵死在了喉咙里。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转过去。”刘嫣然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成才的眉心拧成一个疙瘩。
他厌恶被人命令。
可身体，却像生了锈的零件，在他自己的意志之外，极其缓慢地，转了过去。
一只微凉的手，隔着粗糙的作训服，轻轻落在他被木刀击中的背脊上。
“嘶——”
成才的肌肉瞬间绷紧，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因为疼。
是那触感，比滚烫的弹壳更烫，比泄露的电流更麻，从那一点瞬间窜遍全身，点燃了他每一根神经末梢。
“还说没事？”刘嫣然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薄怒，“都肿起来了！”
她手上略微加了些力道，按压着那块红肿的区域。
“别动，我学过推拿，给你活血化瘀，不然明天会更疼。”
成才喉结剧烈地滚动。
想说“不用”。
想推开她。
可他的身体，彻底叛变了。
他只能僵硬地站在那，像一尊石雕，任由那只柔软的手，在他的背上，点燃一丛又一丛的野火。
他的呼吸，乱了。
他引以为傲的，钢铁浇筑的自制力，在这一刻，寸寸碎裂，土崩瓦解。
“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终于收了回去。
“回去用热毛巾敷一下，很快就好。”
成才像是被赦免的囚犯，几乎是落荒而逃，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靶场。
刘嫣然看着他仓促到近乎狼狈的背影，唇角的笑意，在夕阳下，温柔又灿烂。
第二天，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抗大。
首长要来视察！要亲自来观摩“幽灵”轮训班的训练成果。
消息一出，整个轮训班都炸了锅。
兵王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既紧张又兴奋，憋着一股劲，要在旅长面前好好露一手。
最紧张的，是刘嫣然。
成才直接把汇报讲解的任务，丢给了她。
“你来讲。”他说的理所当然，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我？”刘嫣然手里的铅笔都差点握断，“我不行！这……这太重要了，我怕搞砸了。”
“你整理的教材，比我说的清楚。”成才看着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把教材上的东西，说出来就行。”
他的话，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信服力。
刘嫣然看着他平静的脸，那颗慌乱的心，竟然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他说她行，她就行。
她用力点头：“好！”
视察当天，天气晴好。首长带着考察团来到训练场，旅长也在考察团里面。
……
成才侧过身，对刘嫣然示意了一下。
刘嫣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走到首长们面前，敬了个礼。
“报告首长！我是‘幽灵’特种作战轮训班助教刘嫣然，现在向您汇报本班的训练科目与成果！”
她的声音，初时还带着一丝紧张的紧绷，但吐字清晰，条理分明。
首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清秀干练的女同志，点了点头：“讲。”
刘嫣然翻开资料，开始讲解。
“我们的训练，核心是‘渗透、斩首、情报、破坏’八个字。具体分为三大模块：伪装潜行、精准射击与特种格斗……”
她越说越流畅，越说越自信。
那些被她和成才在无数个夜晚反复推敲、修改的理论，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她结合着图表和数据，将现代特种作战的理念，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清晰地阐述出来。
首长们起初还只是随便听听，可渐渐地，他脸上的随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震惊与凝重。
这个女同志讲的东西，他很多都闻所未闻，但凭着他多年的战场直觉，他能判断出，这些东西的价值！
这根本不是什么“歪门邪道”，这是一套完整、超前、且致命的杀人战术！
讲解完毕，是实战演练。
随着成才一声令下，十名“幽灵”队员，瞬间像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在了训练场东侧的灌木丛中。
旅长拿起望远镜，仔仔细细地搜索，竟连一个鬼影子都找不到。
“出来！”成才下令。
下一秒，旅长身前不到五米的地方，一丛灌木突然“活”了过来。
一个浑身涂满泥巴和植物的战士，无声无息地站起，手中的木刀，已经抵在了警卫员的喉咙上。
警卫员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紧接着，四面八方，一个个“幽灵”队员，从地里，从树后，从匪夷所思的角落里冒了出来。
旅长看得目瞪口呆。
接下来的“动态射击”、“协同暗杀”，更是让他大开眼界。
演练结束，旅长激动地一拍大腿！
“好！好啊！”
他走到成才面前，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你小子，真是个宝！”
笑完，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一直安静站着的刘嫣然身上。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凑到成才耳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开着玩笑说道：
“成才啊，你小子可以啊。”
“枪法好，脑子好，连挑助理的眼光，都这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