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才那番话,字字诛心。
话音落下,屋子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激烈的反驳。
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怀宝那张脸,血气上涌,颜色由红转紫,最后定格成了难看的猪肝色。
他嘴唇哆嗦着,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了咽喉。
他被噎住了。
被成才那种平静到极致,却又狂妄到无边的自信,给噎得死死的。
三十人,对九十人。
还是在对方最擅长的山地搜索围剿中。
这已经不是演习了。
这是挑衅!
是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对独立团所有侦察兵,乃至对他们这些老兵们引以为傲的传统战术,最直接、最狂妄的蔑视!
“好!”
一声暴喝石破天惊,如同炸雷在指挥部里轰然响起,瞬间撕碎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是李云龙!
他猛地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桌上的搪瓷茶缸子被震得跳起半尺高,咣当一声又砸了回去!
但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怒气。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嗜血的兴奋!
那双铜铃大的眼睛里,冒着骇人的光,死死地盯着成才,像一头饿狼看到了另一头闯入自己领地的绝世凶兽!
“好小子!有种!”
“这股子狂劲儿,对老子的胃口!”
李云龙不怒反笑,笑声洪亮,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他几步走到王怀宝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
“王怀宝!你个老小子听见了没?”
“人家才子,把脸伸过来让你打了!你要是打不着,那可就不是人家的问题了!”
他猛地一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张大彪、沈泉等一众营连长,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吼声里带着一股子唯恐天下不乱的煽动!
“还有你们!”
“都他娘的别跟木头桩子一样杵着了!人家‘幽灵’排就三十号人,要单挑你们三个营的精锐!”
“这事要是传出去,你们要是输了,以后见了炊事班的老王,都得给老子绕着道走!”
“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这话,比任何军令都管用!
“干了!”
张大彪第一个跳了起来,脖子上的青筋虬结贲张,粗着嗓子吼道:“团长!这可是他自己说的!俺们一营的侦察排,要是连这三十个新兵蛋子都找不出来,俺张大彪自己滚去后勤喂猪!”
“没错!”沈泉也急了,“我们二营也参加!九十个人找三十个,这要是还输了,俺这二营长的位置,让给别人当!”
王怀宝被激得热血冲顶,那点疑虑早就被军人的荣誉感给冲到了九霄云外。
“团长!俺们三营,也算一个!”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俺就不信这个邪!他那套‘偷鸡摸狗’的本事,还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飞了不成!”
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赵刚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苦笑。
他知道,所有人都掉进了成才布下的局里。
从王怀宝提出质疑的那一刻起,这个局就已经开始了。
成才要的,根本不是一场演习的输赢。
他要的,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无法辩驳的、足以颠覆所有人战争观念的“公开课”!
他要用最残酷的现实,把那些根植在老兵们骨子里的传统观念,砸得粉碎!
“好!”李云龙大手一挥,脸上笑开了花,仿佛已经看到了好戏上演。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老赵!”他扭头看向赵刚,“你来当裁判!再从警卫连抽调一个排,在乱石山外围拉上警戒线,不准任何人进出!给老子把场子看好了!”
“我,亲自给你们当观察员!”
李云龙的眼神里,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芒。
“老子就在东面的山头上,看着你们怎么打!”
……
命令,如同一阵风,迅速传遍了全团。
整个独立团,瞬间沸腾了!
“听说了吗?团长那个叫成才的亲戚,带的那个‘幽灵’排,要跟咱们三个侦察排的精锐干一架!”
“三十个打九十个?真的假的?那小子疯了吧?”
“嘿,何止是疯了,听说还立了军令状,要是输了,他的训练计划就全部作废!”
“那还等什么?走走走,看热闹去!”
整个杨村,都沉浸在一种异样的兴奋和躁动之中。
三个营的侦察排,很快集结完毕。
九十名战士,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油子,是各营连里眼最尖、腿最快、枪法最好的兵。
他们站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浑身散发着铁与血锤炼出的悍勇之气。
张大彪、沈泉、王怀宝三人亲自带队,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脸上写满了势在必得。
“弟兄们!”张大彪扯着嗓子吼道,“都给老子听好了!咱们这次,不是打鬼子,是打咱们独立团的脸面!”
“那帮‘幽灵’,不过是学了点花架子!今天,咱们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老侦察兵!”
“是!”
九十名侦察兵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与这边热火朝天的气氛截然不同。
村子另一头,“幽灵”排的院子里,却是一片死寂。
三十二名“幽灵”队员,加上一个魏和尚,正默默地做着最后的准备。
他们的准备工作,看得旁边的警卫员都心头发寒。
他们没有擦枪,因为他们的枪永远一尘不染,保持在最佳击发状态。
他们没有整理行囊,因为行囊里每一件物品的摆放,都早已是身体的本能。
他们在做的事情,是伪装。
成才从山里采来了数种植物,捣碎成汁,混合着不同颜色的泥土和木炭粉,在几个瓦罐里调制出深浅不一的油彩。
队员们脱掉上衣,用手指蘸着这些油彩,在脸上、脖子上、手臂上,画出了一道道不规则的、能够割裂人体轮廓的条纹。
然后,他们穿上那身用破布条和草叶编织的“吉利服”,再从院子角落里抱来一堆枯草和树枝,小心翼翼地插在身上每一个可能反光的部位。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人说话。
院子里只有布料细微的摩擦声,和队员们沉稳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这气氛,不像是在准备一场演习。
更像是一群猎手,在狩猎前,进行着某种冰冷而神圣的仪式。
魏和尚学着他们的样子,笨拙地往脸上抹着泥巴,心里却翻江倒海。
他跟了成才这么久,亲眼看着这支队伍是如何被锻造出来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面那九十个信心满满的侦察兵,将要面对的,是一群什么样的“怪物”。
天,渐渐亮了。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洒向大地。
“出发。”
成才吐出了两个字。
三十三道身影,没有队列,没有口号,如同鬼魅般各自散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子,融入了村外那片广袤的乱石山中。
他们就像一滴墨,汇入了大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小时后。
“出发!”
张大彪大手一挥,九十名侦察兵,分成了三个方向,如同三把锋利的梳子,气势汹汹地向着乱石山合围而去。
东面的山头上,临时观察哨已经搭建完毕。
李云龙举着望远镜,兴奋得满脸通红,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他娘的,有好戏看了!有好戏看了!”
赵刚站在他旁边,神情严肃,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和铅笔,准备随时记录。
他知道,今天这场演习的结果,将直接决定独立团未来的走向。
“团长,你说……成才他们,能撑多久?”赵刚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李云龙放下望远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
“撑多久?”
他嘿嘿一笑,眼神里闪过一丝狐狸般的狡黠。
“老赵,你把问题问反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应该问,张大彪他们那九十号人,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第一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