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山,顾名思义,整片山区怪石嶙峋,植被稀疏。
这里是天然的藏身之地,却也是最难走的绝地。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九十名独立团最精锐的侦察兵,已经化作三股洪流,从东、南、北三个方向,狠狠地插入了这片死寂的山林。
“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点!”
一营长张大彪压着嗓子低吼,声音里是压不住的狠劲。
“那帮小子就算会钻地,也得给老子留下个耗子洞!”
“别说三十个人,就是三十只兔子,也别想从咱们眼皮子底下溜过去!”
“是!”
一营的侦察兵们齐声应和,士气高昂。
他们是百战余生的老兵,常年在鬼子的刺刀下讨生活,对于追踪和搜索,有着刻在骨子里的自信。
两人一组,三人一队。
扇形的搜索队列拉开,如同一张细密的渔网,开始一寸一寸地梳理这片山区。
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
任何一处被踩踏过的浮土。
任何一根非自然折断的树枝。
甚至岩石上,一粒本不属于这里的微小泥土颗粒,都逃不过他们的审视。
这些,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看家本领。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头顶的太阳愈发毒辣,炙烤着大地,乱石山的温度急剧升高。
张大彪的额头上布满汗珠,一颗心,却在不断下沉,一点一点地变凉。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别说是三十个人留下的痕迹,他们连一个可疑的脚印,一根多余的头发丝都没找到!
这片山区,干净得像是被暴雨冲刷过。
除了风声和他们自己粗重的喘息,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娘的!”
张大彪烦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低声咒骂。
“这帮小子是属地老鼠的吗?钻进石头缝里去了?”
他手下的兵,也开始焦躁不安。
最初的自信和轻蔑,早已被这诡异的寂静消磨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
他们不再感觉自己是猎人。
更像是一群闯入未知生物领地的猎物,正被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死死盯着。
……
东面的山头上。
李云龙举着望远镜,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
“嘿嘿,老赵,看见没?”
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赵刚炫耀着,像个显摆新玩具的孩子。
“咱们那帮老侦察兵,跟成才那小子一比,就是一群没头的苍蝇!”
“你看他们,咋咋呼呼,闹出多大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来了!”
赵刚没有说话。
他只是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铅笔,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他的望远镜里,同样什么也看不到。
张大彪他们那九十个人,在广袤的山区里,像一群勤劳的工蚁,来回奔波,却一无所获。
而成才那三十三个人,仿佛真的变成了幽灵,彻底人间蒸发了。
这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以及一丝丝的寒意。
如果今天,被围剿的不是独立团的兵,而是鬼子呢?
赵刚不敢再想下去,他只是在本子上,重重地写下了四个字:降维打击。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张大彪的队伍里,一个叫李二娃的侦察兵口渴难耐,稍微落后了几步,拧开水壶准备润润喉咙。
他靠在一块岩石的阴影里,刚把水壶送到嘴边。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仿佛是远处一颗石子落地的声音,完全被风声和虫鸣所掩盖。
李二娃甚至没有察觉。
他只感觉后背像是被谁用指头轻轻弹了一下,不痛不痒。
“二娃子,磨蹭什么呢?快跟上!”
前面的班长回头催促。
可当他看清李二娃时,整个人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滚圆,抬起的手指,因极度的震惊而剧烈颤抖。
“你……你……”
李二娃一脸茫然:“班长,咋了?”
“你……你挂彩了!”班长终于把话说全了。
挂彩了?
李二娃下意识地回头,费力地扭着脖子,终于看清了自己后心窝的位置。
一团拳头大小的白色印记,由石灰和颜料混合而成,正无比清晰地印在他的军装上!
那白色,刺眼,冰冷。
像一朵盛开的死亡之花!
“我操!”
李二娃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什么时候?
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周围的侦察兵们也都看到了这一幕,齐刷刷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瞬间端起枪,背靠背围成一个防御圈,眼神惊恐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四周。
“哪儿打的?!”
“人呢?!”
“狗日的,给老子滚出来!”
张大彪疯了一样冲过来,看到李二娃背后的白印,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是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敌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开了枪,而他们,这群独立团最精锐的侦察兵,连对方在哪儿都不知道!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噗。”
又是一声几乎无法捕捉的轻响。
一名正端着枪,警惕地观察着对面山坡的侦察兵,他的钢盔上,猛地爆开一团白灰。
那名士兵愣住了,伸手一摸,满手都是湿乎乎的白色涂料。
“噗!噗!噗!”
接下来,那轻微的、如同死神点名般的声音,开始在三个侦察排的队伍里,此起彼伏地响起。
每一次声音响起,就必然有一名战士的身上,多出一块白色的“伤疤”。
后背。
钢盔。
甚至是扛在肩上的步枪!
他们开枪了!
可他们依旧找不到任何一个敌人!
枪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恐惧,像无形的瘟疫,在九十名侦察兵的心中疯狂蔓延。
他们开始疑神疑鬼,看每一块石头,每一簇灌木,都像藏着一个致命的枪手。
纪律,开始崩溃。
“在那边!”
一名精神高度紧张的士兵,指着远处一簇随风摇晃的灌木,不顾一切地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
子弹将那簇无辜的灌木打得枝叶横飞。
这个举动,也彻底暴露了他的位置。
“噗。”
一颗白色的“子弹”,精准地印在了他的胸口。
“蠢货!”
二营的侦察排长王怀宝气得破口大骂,可他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他终于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一场势均力'力敌的演习。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冷血的屠杀!
他们这九十个人,从踏进这座山的那一刻起,就不是猎人。
他们是猎物!
是一群被戏耍的、可怜的、等待被宰杀的猎物!
成才那番话,又一次在他的脑海里炸响。
“勇气,不是让你赤手空拳地去送死。”
“我教的,是如何在敌人拔剑之前,就先用子弹,把他的剑,连同握剑的手,一起打断!”
王怀宝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当太阳缓缓落下山坡,将漫天云霞染成一片壮丽的血红色时。
这场持续了近十个小时的“演习”,终于落下了帷幕。
九十名侦察兵,此刻只剩下了不到三十人还能“站着”。
其余的人,身上都带着各种各样的白色印记,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像一群斗败了的公鸡。
他们疲惫不堪,士气全无。
最可怕的是,从始至终,他们连一个“幽灵”的影子都没见到。
“啊——!”
张大彪仰天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声音里充满了挫败和屈辱。
回应他的,只有山谷间呼啸的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