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城的夜色,浓稠如墨。
成才的身影在小巷的阴影里穿行,布鞋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与这座城市的黑暗融为一体。
他的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远处巡逻队脚步声的间隙里。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与夜风的呜咽同频。
日军陆军医院,就在前方。
那不是一栋普通的建筑。
两米高的围墙圈起了整个院区,墙头拉着狰狞的电网。
每隔五十米就有一座哨塔,探照灯的光柱冰冷地交叉扫荡,碾过周围的每一寸空地。
大门口,沙袋工事比城门的还要厚重。
两名荷枪实弹的日军哨兵如塑像般站立,身后,一整个班的兵力在休息室里随时待命。
增援部队的全军覆没,让这座医院的警戒等级提到了最高。
这里不仅有救命的药品,更住着许多养伤的日军军官。
对独立团来说,是宝库。
对日本人来说,是要地。
成才没有靠近。
他在距离医院三百米外的一栋民房房顶,纹丝不动地趴了整整一个小时。
身体如冰冷的岩石。
他没有用望远镜,只用一双千锤百炼的眼睛,记录着视野中的一切。
哨兵换岗,二十五分钟一次。
探照灯扫过他所在的位置,周期一分三十秒。
巡逻队绕行医院一周,十五分钟。
一辆运送尸体的卡车,从医院侧门驶出,开往城外的乱葬岗。
门口的守卫,只是简单掀开盖尸体的白布一角,便挥手放行。
一个冰冷的计划,在成才脑中迅速成型。
他从房顶滑下,身形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
二十分钟后。
城西,靠近乱葬岗的偏僻街道。
那辆刚从医院出来的卡车停在路边,两个负责处理尸体的日本兵靠着车头抽烟,低声咒骂着任务的晦气。
他们没有注意到,一道黑影已无声地贴近卡车另一侧。
一个士兵扔掉烟头,转身准备上车。
一只手从他背后猛地伸出,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连一声惊呼都无法发出。
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一股强烈的麻痹感瞬间传遍全身。
他的身体迅速瘫软,意识在几秒钟内沉入黑暗。
成才没有杀他。
一根淬了特制麻药的银针,精准刺入了他的昏睡穴。
另一个士兵察觉到同伴的异状,惊愕地转头。
他只看到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和一只在他瞳孔中急速放大的拳头。
砰!
沉闷的击打声。
那名士兵的鼻梁骨应声断裂,整个人向后飞出,重重撞在车门上,当场昏死。
成才将两人拖进旁边的臭水沟,扒下其中一人的军装和帽子,快速换上。
他又从车上取下一块盖尸体的白布,蒙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跳上驾驶室,发动卡车,熟练地掉头,朝着陆军医院的方向重新驶去。
卡车缓缓停在医院侧门。
门口的守卫皱眉走来。
“怎么又回来了?”
成才压低帽檐,用一口含混不清、带着浓重乡下口音的日语回道:“报告长官,车子……好像出了点问题,想借用一下修理所的工具。”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递过去。
那守卫嫌弃地瞥了一眼,还是接过来,抽出一根点上。
“快点!别耽误时间!”
“嗨!”
成才点头哈腰,将卡车缓缓开进医院后院,停在修理所旁边一个最阴暗的角落。
他没有去修理所。
他下了车,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杂役兵,低着头,沿着墙根的阴影,走向主楼。
他走得不快,步履的节奏完美融入了医院后勤人员的行动之中。
路过的护士和伤兵,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一眼。
主楼一楼,是急诊室和普通病房。
二楼,是手术室和军官病房。
药房,和存放贵重药品的仓库,在地下。
通往地下的楼梯口,两名宪兵持枪把守。
成才没有硬闯。
他走上二楼,在走廊尽头的杂物室里,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
一套刚刚换下的,还带着血迹和消毒水味的医生白大褂,一个口罩,一副平光眼镜。
五分钟后。
一个戴着口罩和眼镜,步履匆匆的“医生”,出现在通往地下的楼梯口。
他手里拿着一份病历,脸上带着不耐与焦急。
“让开!”他对着两名宪兵低吼,“黑泽少佐伤口感染,我需要立刻去取A级管制的抗生素!耽误了,你们担当得起吗?”
黑泽少佐,平安县城守备大队的副大队长,昨天刚在扫荡中受伤,是这间医院里军衔最高的伤员。
这个情报,是成才在房顶上,听巡逻兵闲聊时获取的。
两名宪兵对视一眼,看着他这身打扮,听着他口中的名号,不敢怠慢。
“嗨!”
他们立刻让开通路。
成才目不斜视地走了下去。
地下仓库的铁门,比他想象的还要厚重。
门上,是德国造的密码锁。
但这,拦不住成才。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造型奇特的听诊器,是他用缴获的精密仪器亲手改造。
他将听诊器贴在密码盘上,手指轻轻拨动转盘。
齿轮间最细微的摩擦声。
卡榫归位时那几乎无法被察觉的震动。
一切声响,都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咔。
不到一分钟,密码锁开了。
他推开厚重的铁门,一股浓烈的药品气味扑面而来。
仓库里,一排排的架子上摆满了贴着日文标签的药品。
他径直奔向最里面那个被铁栅栏再次隔开的区域。
那里,存放着最宝贵的战备级药品。
盘尼西林!
磺胺粉!
他用同样的方法,打开了铁栅栏的锁。
看着架子上一排排码放整齐的蓝色小瓶和白色药包,成才那颗机器般冷静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迅速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帆布包,将货架上的盘尼西林和磺胺一扫而空。
他重新整理好背包,转身准备离开。
“你是什么人?”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成才猛地转身。
门口,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日本男人,穿着白大褂,肩膀上扛着大佐的军衔。
他的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将人层层剥开。
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一个军医,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特务。
他刚刚查房结束,发现密码锁有被触动的痕迹,便悄无声息地摸了下来。
他没有喊叫,只用一双审视的眼睛,死死盯着成才。
“我问你,你是什么人?”
成才没有回答。
他整个人的气息,在一瞬间改变了。
前一秒还是焦急的医生,下一秒,已是一头锁定猎物的沉默野兽。
那名大佐院长脸色剧变,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手枪。
晚了。
成才动了。
他脚下的地面仿佛被压缩,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五米的距离瞬间消失。
他出现在院长面前。
没有花哨的动作。
一只手,精准地扼住了院长的喉咙。
另一只手,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托住了他的后脑。
“呃……”
院长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成才的手臂肌肉猛地发力。
向左,一拧。
咔嚓!
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在寂静的地下仓库里,格外刺耳。
院长的身体软了下去。
他脸上的惊骇,被永远凝固。
成才松开手,将他的尸体轻轻靠坐在墙角,甚至帮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白大褂。
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打盹。
做完这一切,他背起装满药品的帆布包,重新戴好口罩,走出仓库。
他从外面,将那扇厚重的铁门,重新锁好。
他迈步走上楼梯。
那两名宪兵,依旧笔直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