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二十五分。
太原城南,发电厂。
瓢泼的大雨将天地砸成一片混沌。
这座供给着整座城市心跳的钢铁巨兽,在雨幕中沉默矗立。
高耸的围墙顶端,电网在闪电划过天际时,会短暂地泛出幽蓝的电光。
伪军的哨亭星罗棋布,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这里武装成一座堡垒。
哨亭里的守卫们裹紧了单薄的雨衣,任由刺骨的雨水顺着帽檐滴落,在心里咒骂着这鬼天气。
他们的视线在固定的扇区内来回扫动,看不到任何异常。
他们谁都没有看见。
在发电厂主楼后身,一处最不惹人注意的排污口,那厚重的铁栅栏,正被一段钢锯无声地啃噬。
没有火花。
只有细微的、被雨声完美覆盖的摩擦音。
栅栏被切开一个足够一人通过的缺口。
一只手,沾满了污泥和铁锈,从洞口里伸了出来,扒住了湿滑的水泥地面。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钻出,动作轻巧得没有带起一丝水花。
王喜。
他身后,二十名“电击器”小组的队员,逐一从排污口鱼贯而出。
他们浑身湿透,散发着下水道的恶臭,雨水冲刷在他们身上,也只是将那股味道冲得更淡一些。
但他们的眼睛里,没有丝毫被恶劣环境影响的颓丧,只有冷硬的杀意。
王喜朝主楼方向打了个手势。
队伍立刻贴紧了墙根,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融入了雷声与雨声的节拍里,朝着主楼后门的方向快速移动。
后门的屋檐下,两名伪军哨兵正凑在一起吞云吐雾,借着短暂的遮蔽躲雨。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察觉到身后的黑暗变得更加浓稠。
两道黑影从雨幕中扑出。
一只手铁钳般捂住了其中一人的嘴,将他所有惊恐的呼喊都闷死在喉咙里。
另一只手里的军刀,以一个迅捷的角度,横向划过他的颈动脉。
温热的血液喷溅出来,瞬间又被冰冷的雨水冲淡。
另一个哨兵刚要扭头,同样的命运已经降临。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除了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再无其他。
王喜的队员拖着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将他们藏进了旁边的灌木丛。
他自己则走上前,从怀里取出一套细长的金属工具,对准了后门的锁孔。
轻微的“咔哒”声后,门开了。
一股混杂着机油和高热蒸汽的浪潮扑面而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
这巨大的噪音,此刻成了他们最完美的屏障。
王喜带队潜入。
厂房内部灯火通明,巨大的涡轮发电机组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在刺目的灯光下缓缓转动,发出撼动人心的咆哮。
厂房中央,几名负责值守的日军工程师,正围着一张简陋的木桌打牌,笑骂声被淹没在轰鸣里。
他们对已经降临的死亡,一无所知。
王喜抬起手,五指张开,然后猛地攥拳。
攻击的信号。
五名队员的身影从不同的设备阴影中暴起,动作迅猛,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他们手中的MP40冲锋枪,枪口都套着粗大的消音器。
“噗!”
“噗噗!”
沉闷的、如同重物落地的声音接连响起。
一名正要出牌的日军工程师,额头爆出一团血花,身体后仰,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
另一人的脑袋重重磕在桌面上,将纸牌撞得四散飞溅。
惨叫声甚至没来得及冲出喉咙,战斗就已经结束。
王喜没有去看那些尸体,他的视线第一时间锁定了那些庞大的机器。
他从背包里取出数块用油布紧紧包裹的东西。
那是一种造型奇特的炸药,扁平,带着粘性,是成才与刘嫣然专门为这次行动设计的定向聚能炸药。
“一组,目标,一号、二号涡轮发电机主轴承!”
“二组,目标,中央控制室的总电闸和主变压器!”
“三组,外围警戒!”
王喜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穿透了轰鸣声,送入队员们的耳朵。
命令下达,队员们立刻行动。
他们熟练地撕开油布,将一块块致命的“膏药”,粘贴在那些庞大机器最脆弱、最核心的“关节”上。
每一个安放的位置,都经过了成才与刘嫣然在沙盘上不计其数的推演。
目的只有一个,用最少的药量,在最短的时间内,造成最彻底、最无法挽回的破坏。
所有炸药的导线,最终都汇集到一个小巧的电子引信上。
王喜抬起手腕。
表盘上的夜光指针,指向凌晨两点二十九分。
还有一分钟。
他按下了引信的启动按钮。
引信上,一个微小的红色数字开始无情地倒数。
“撤!”
一声令下,所有队员立刻放弃对现场的控制,不再多看一眼。
他们行动时悄无声息,撤退时如同退潮的洪水,迅速从后门退出现场。
身影再次融入瓢泼大雨,最终消失在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排污口深处。
……
同一时间。
太原城的每一个关键节点,都已暗流涌动。
第一军司令部的锅炉房外,魏和尚和他带领的“手术刀”小组,已经潜伏在墙角的阴影里。
他们能感受到墙壁传来的温热,闻到空气中飘散的煤灰味。
每个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个不起眼的供暖管道维修口,只等那一声信号。
城中几处选定的制高点上,张二牛和他的狙击手们,已经将自己伪装成建筑的一部分。
枪口透过雨幕,瞄准镜的十字线,早已分别锁定了日军军营和宪兵队门口的哨兵。
电话总局的地下。
“听诊器”小组的队员们挤在狭窄的电缆层中,他们头顶就是总机房,能隐约听到楼上传来的脚步声。
锋利的特制钢钳,已经卡在了那些密如蛛网的主电话线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在看着手腕上那幽绿色的光点,等待着那个决定无数人生死的时刻到来。
……
凌晨两点三十分,整。
发电厂内。
电子引信上的红色数字,终于从“1”跳到了“0”。
没有预想中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沉闷至极的爆破声,如同从地底深处滚过的闷雷,被厚重的墙壁和巨大的机器噪音层层削弱。
定向聚能炸药的威力,被完美地局限在了厂房内部。
狂暴的能量以计算好的角度,瞬间释放。
高速旋转的涡轮主轴应声断裂,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悲鸣。
控制着全城电网的中央电闸与变压器,被炸成一团扭曲的废铁,迸射出最后的电火花。
正在轰鸣的巨大机器,一个接一个地发出刺耳的尖啸,然后,挣扎着,不甘地,停止了转动。
那一瞬间。
沉睡在暴雨中的太原城,所有的灯光,从军营到民居,从戒备森严的宪兵队到筱冢义男的卧室,在同一瞬间,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尽数熄灭。
整座城市,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最原始的黑暗。
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带来了最深沉的恐慌。
而那一声穿过雨幕的沉闷爆炸,就是成才为这场杀戮盛宴,所谱写的交响曲的第一个音符。
“动手!”
在城市陷入黑暗的刹那,所有特战小组的单兵电台里,同时响起了成才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命令。
“咔嚓!”
电话总局的地下,巨大的钢钳猛然合拢,连接着城内上万部电话的主电缆被应声剪断。
太原,成了一座聋子城。
“轰!”
城北的日军军火库,一枚高爆手雷被扔进了堆放炮弹的仓库。
短暂的沉寂后,剧烈的殉爆发生了。
一团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都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
“轰隆!”
火车站的铁轨和调度中心,也被数个炸药包炸成了一片扭曲的废墟。
日军第一军司令部。
筱冢义男的卧室里,灯光刚刚熄灭。
他从睡梦中惊醒,正惊怒交加地披上衣服,准备大声呼叫卫兵。
一名副官甚至来不及敲门,举着一根蜡烛,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走了调。
“司令官阁下!不好了!发电厂……发电厂被炸了!”
他的话音未落。
一声比刚才闷雷更加剧烈、更加靠近的爆炸,猛然从司令部大院的后方传来。
整个地面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桌上的烛台险些翻倒。
那是魏和尚的小队,用炸药,炸开了锅炉房通往司令部内部的墙壁。
他们从地下,杀了进来!
摇曳的烛光下,筱冢义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