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慌。”
成才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抚平了仓库里所有人的焦躁。
所有“幽灵”队员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蹲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他和大家一样,被困在了这座绝城里。
可他的身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慌乱,那份冷静,甚至比外面的夜色还要冰冷。
“魏和尚,你先说。”
成才用木炭在地图上代表伪军军火库的位置,重重画了一个圈。
“是!”
魏和尚立刻上前,蹲在地图边上,指着那个圈说道:“副参谋长,伪军的军火库,比咱们想的还要烂!”
“一共三个哨位,两个在打瞌睡,一个在跟里面的婆娘鬼混。”
“我带人摸进去看了一眼,里面堆满了三八大盖、歪把子,还有不少炮弹和手榴弹。”
“仓库是木质结构,旁边就是染料坊,真要点着了,火借风势,半个城北都得跟着上天!”
成才点点头,目光转向王喜。
王喜性格沉稳,负责的是日军的军需仓库和弹药库。
“鬼子的仓库,防守严密得多。”王喜的声音很低,“一个中队的兵力看守,二十四小时巡逻,还有狼狗。”
“仓库是砖石结构,周围五十米内寸草不生,想悄无声息地摸进去,几乎不可能。”
“但是,”他话锋一转。
“我发现他们的换防有个规律,每天凌晨四点和下午四点交接班,会有大约五分钟的防守真空期。”
成才的木炭笔在地图上迅速记下几个关键点。
“张二牛。”
沉默的狙击手走了出来,话最少,信息却最致命。
“城墙高十二米,四个城门都有重机枪,十二座炮楼,呈品字形交叉火力。”
“但是,”张二牛用手指在地图的西侧画了一条线,“西城墙靠近居民区,地形复杂,有三座炮楼的射击视野被一栋三层的酒楼挡住了,存在超过三十米的火力盲区。”
“另外,钟楼是全城的制高点。”
“从那里,可以死死压制住日军宪兵司令部的楼顶。”
一个接一个的小组负责人上前汇报。
“日军宪兵队司令部在城中心,三层小楼,是全城最坚固的建筑,他们的指挥官宫本少佐就住在三楼。”
“日军主军营在城东,目测兵力在一个大队左右,但他们的炮兵阵地设在军营外的小高地上,只有一个班看守。”
“伪军有两个营,司令黄德贵,贪财好色,跟手下的几个营长因为分赃不均,早就面和心不和……”
“城里的电厂是德国人建的,发电机组在地下室,只有一个排的伪军看守……”
一条条情报被汇总。
地上那张简陋的地图,被各种符号、线条和标记,填充得越来越满。
原本一座在众人眼中密不透风的钢铁囚笼,此刻,在这张地图上,却被活生生撕开了一道道口子,露出了里面脆弱的内脏和血管。
队员们看着这张地图,脸上的焦躁和绝望,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所取代。
他们突然发现,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牢笼……
原来到处都是窟窿!
成才听完所有汇报,沉默了许久。
他闭上眼,无数情报碎片在脑海中飞速碰撞、重组、推演成一幅动态的沙盘。
每一个漏洞,都是一个机会。
每一个机会,都通向一条血路。
他心里冷笑。
封锁?
正好。
这说明他们慌了,慌了,就会出错。
这张网看着严密,却是把所有的力量都压在了“防逃跑”上,反而让城内的防御出现了致命的空档。
他们把我们当成了只想钻洞逃命的老鼠。
却忘了,被逼入绝境的狼,只会把猎场变成屠场!
……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独立团赵家峪根据地。
那间挂着大红“囍”字的新房里,气氛冰冷得能冻住呼出的白气。
杨秀芹躺在床上,脸颊烧得像一块烙铁,嘴里不断溢出破碎的胡话,身体因高烧而剧烈抽搐。
“水……水……”
刘嫣然用毛巾蘸着刺骨的井水,一遍遍擦拭着她的额头、脖颈和手心,试图用这最原始的方法,从死神手里抢人。
但效果,微乎其微。
李云龙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在小小的窑洞里疯狂转圈,脚下的泥地几乎要被他踩出一条沟。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钉在门外,嘴里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
“药呢……才子怎么还没回来……药呢……”
赵刚坐在炕沿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劣质的烟,呛人的烟雾弥漫了整个窑洞,他脚边的烟头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想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如纸。
卫生员每隔十分钟就来测一次体温,每一次,他那愈发凝重的脸色都让窑洞里的空气更冷一分。
“团长,政委……”卫生员的声音都在发颤,“嫂子她……体温还在升高,再这样下去,脑子会烧坏的……”
“滚!”
李云龙猛地回头,一声怒吼如同炸雷,“给老子滚出去!我媳妇不会有事!她绝对不会有事!”
他几步冲到床边,一把抓住杨秀芹滚烫的手,这个在战场上断了骨头都不哼一声的汉子,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
“秀芹……秀芹你给老子挺住!听见没有!”
“你要是敢走,老子就是把这天捅个窟窿,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得把你给抓回来!”
刘嫣然看着眼前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抗生素,高烧感染就等于死亡判决书。
她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一次次投向门外,投向平安县城的方向。
成才……
你一定要回来!
你一定要把药带回来!
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男人冷静规划一切的模样,仿佛只要他在,天塌下来都能找到补天的办法。
可理智又在尖叫,平安县城现在是真正的龙潭虎穴,三十多人想从一座重兵把守的城池里全身而退,何其艰难!
时间,从未如此煎熬。
……
平安县城,染坊仓库。
所有的队员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蹲在地上的成才。
那张画满了标记的地图,是他们的棋盘。
而他们的副参谋长,是唯一的执棋者。
这一盘绝境中的棋,如何落子?
成才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了地图的中心。
那个代表着日军宪兵司令部的位置。
然后,他的手指又决然地划向城西,划向那段存在火力盲区的城墙。
一条线,从城市的心脏,贯穿到了城市的边缘。
所有人都看不懂。
成才缓缓站起身。
拍了拍手上的炭灰。
他扫视着所有人,眼神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悸。
“既然出不去……”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疯狂的弧度。
“那就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