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重如铁,死死压在晋西北的群山之上。
赵家峪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整个村子,沉入一片死寂。
但这片死寂之下,一股足以搅动风云的暗流,正在疯狂涌动。
独立团团部大院,人影绰绰。
二营、三营、团直属队的战士们,正默默地打着背包,检查武器。
没有人喧哗,没有人交谈。
只有枪栓拉动的清脆机簧声,和一道道沉重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交织。
院子中央,赵刚的身影站得笔直。
一身利落的作战服,让他平日里的儒雅褪去,只剩下钢铁般的坚毅。
他的下颌紧绷,目光如炬,死死盯着眼前即将踏上征程的部队。
这是独立团的绝对主力,是李云龙和他在血与火中一点点拉扯出来的家底。
现在,这份沉甸甸的家当,全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的任务,是把他们安全带到总部驻地,构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可他的心,却有一半,留在了这个即将被他抛下的、空荡荡的赵家峪。
李云龙叼着根烟,倚在门框上,眼神幽深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一言不发。
他那张总是挂着桀骜和狂放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抹被夜色掩藏的沉重。
“老赵。”
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赵刚转过身,看着他。
“东西都带齐了?”李云-龙问。
“都齐了。”赵刚点头,“所有的重机枪,那两门宝贝意大利炮,还有被服厂新赶出来的那批棉衣和药品,一样没落下。”
“那就好。”
李云龙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路上……慢点走,别急。现在鬼子的大部队都在往白家村那边靠,你们走的路,是安全的。”
“我知道。”
赵刚走到他面前,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领。
“你呢?你带一个营,弹药够吗?吃的带了多少?”
“够了!”
李云龙咧嘴一笑,那股子熟悉的混不吝劲儿又回来了。
他顿了顿,迎上赵刚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睛,突然伸出手,重重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
“行了,别跟个娘们儿似的。老子又不是去送死。你把家看好,等老子打了胜仗,回去给你摆庆功宴!”
赵刚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一把抓住李云龙的胳膊,力道大得指节都有些发白。
“李云龙!你听着!”
他的声音被死死压抑着,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我不管你他娘的什么狗屁计划,也不管你什么观摩团!我只要你活着!”
“你和一营的弟兄们,一个都不能少!必须给我活着回来!”
李云龙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放心!老子的命硬着呢!阎王爷那儿,老子的名字早就划掉了!”
他用力挣开赵刚的手,猛地转身,不再看他。
“出发!”
一声令下,赵刚带着独立团的主力,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悄无声息地滑进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直到最后一名战士的身影消失在村口,李云龙才将手里那根已经燃到尽头的烟屁股,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脚碾灭。
“他娘的!”
他低声骂了一句,转身走进院子。
院子里,张大彪的一营和成才的“幽灵”小队,早已集结完毕。
三百多号人,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聚焦在李云龙身上。
那一道道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信任和即将喷薄的战意。
“弟兄们!”
李云龙扫视着他的兵,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政委带着主力走了,去执行更重要的任务。”
“咱们,留下了!”
“有人可能会想,是不是不要咱们了?拿咱们当炮灰了?”
“我告诉你们!不是!”
李云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笼的猛虎在低吼!
“老子把你们留下,是因为有天大的好事,轮到咱们了!”
“小鬼子,派了一支什么狗屁观摩团,来咱们晋西北耀武扬威!听说里面,全是当大官的!什么佐官、将官,跟过年下饺子似的!”
“他们想拿咱们独立团开刀,想踩着咱们的脑袋往上爬!”
“我问你们,咱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
三百多人的怒吼,汇成一股惊天的声浪,几乎要将夜空撕裂!
“好!”
李云龙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
“小鬼子想看戏,老子就唱给他们看!”
“他们想看剿匪,老子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关门打狗!”
“他们想看威风,老子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阎王索命!”
“命令!”
“全体都有!目标,野狼峪!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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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更深了。
通往野狼峪的山路上,两支风格迥异的队伍,正在急速行军。
走在最前面,如同三十几道活动的阴影的,正是成才的“幽灵”小队。
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选择了最崎岖、最难行的山脊与密林。
三十几个人,分成三个战斗小组,呈一个疏散的三角阵型,彼此相隔数十米,却能通过几个简单的战术手语,保持着完美的协同。
每个人都身披着精心制作的伪装吉利服,脸上涂着油彩,脚步轻盈而稳定,除了风声与虫鸣,听不到一丝属于他们的动静。
成才走在最中间,他的感官已经提升到了极致。
风速、湿度、周围的植被分布、脚下土地的软硬……所有环境信息在他脑中汇聚成一张实时更新的、比任何军用地图都更精确的立体战场。
“停。”
他突然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攥紧成拳。
整个小队,瞬间凝固。
三十几道身影,或蹲或伏,在半秒之内,便与周围的黑暗和草木融为一体。
“王喜,前出三百米,侦察。”成才的声音低如耳语。
“是。”
王喜的身影一闪,如同一道贴地滑行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前面的灌木丛中。
“和尚,二牛,检查装备。”
魏和尚和张二牛点点头,开始无声地检查队员们背负的特殊装备。
那是一些看上去奇形怪状的东西。
几支三八大盖的枪口,被套上了一个用竹筒和厚棉布层层包裹的、粗大的管子。
三十几把用军用匕首和木柄改造的飞刀,刀柄缠着布条,方便抓握投掷。
甚至还有几张用韧性极佳的藤条和兽筋制作的强力弓弩,箭矢的箭头,是用磨尖的刺刀头打造的,在微光下闪动着幽蓝的寒芒。
这些,都是成才根据后世特种作战的经验,结合现有条件,让被服厂的铁匠和木匠们,加班加点“土法”制造出来的“大杀器”。
在三百米内的距离,这些冷兵器和“消音”武器,远比枪声更致命,也更恐怖。
因为它们带来的,是无声的死亡。
几分钟后,王喜的身影再次鬼魅般地出现。
“报告副参谋长,前方五百米,乱石坡下,发现鬼子侦察兵,一个班,十二人。正在篝火旁休息。”
成才的脸上一片平静。
“敌人分布,火力配置。”
“两挺歪把子,架在东西两侧。十支三八大盖。班长在中间位置抽烟。有两名哨兵,在队伍前后五十米游弋。”
“很好。”
成才点点头,摊开一张简易的地图,用手指在上面飞快地点了几个位置。
“和尚,你带一组,从左翼迂回,目标,东侧机枪手和那个班长。”
“二牛,你带二组,从右翼穿插,目标,西侧机枪手和后方哨兵。”
“王喜,你跟我,正面渗透,解决前方哨兵和剩下的步兵。”
成才抬起头,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但水底却藏着择人而噬的凶兽。
他的瞳孔里,映不出火光,只有一片纯粹的、针对猎物的冰冷。
“记住,用冷兵器和弓弩。不准发出任何枪声。”
“我要让鬼子在踏进野狼峪之前,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行动!”
三支小队,像三把无声的剃刀,从三个方向,朝着那队正在篝火旁休憩的日军侦察兵,悄然割去。
乱石坡下。
日军曹长山口,惬意地抽着烟。
这次的任务,在他看来,轻松得就像一次武装郊游。第九旅团主力尽出,飞机大炮开道,扫荡一个小小的、土得掉渣的八路军独立团,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他们这些前出侦察兵,任务就更简单了,只需要沿着预定路线走一圈,确认没有大规模的埋伏就行。
至于零星的抵抗?山口甚至有些期待。那样,他还能顺手捞点军功。
一个年轻的士兵凑过来,给他点了点烟。
“曹长,您说,那些土八路,会不会吓得已经跑光了?”
山口轻蔑地哼了一声:“一群只会打冷枪的懦夫,听到我们第九旅团的名字,恐怕早就尿裤子了!”
话音刚落。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熟透的果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响起。
那个刚刚给他点完烟的年轻士兵,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一截闪着寒光的箭矢,从他的后心穿出,带着一小股温热的鲜血。
他张了张嘴,想喊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嗬嗬”的漏气声,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
山口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敌……”
他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
一道黑影,如同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从他身侧的阴影中猛地扑出!
是魏和尚!
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就捂住了山口的嘴,另一只手里的军用匕首,快如闪电,从山口的脖颈处,狠狠划过!
“噗嗤!”
鲜血,如同喷泉,狂飙而出!
山口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那双惊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暗中那张憨厚却又狰狞的笑脸,然后,彻底失去了光彩。
几乎在同一时间。
东西两侧的机枪手,后方的哨兵,还有那些围坐在篝火旁的日军士兵……
他们的生命,被来自黑暗中的飞刀、箭矢、以及无声的绞索,以一种快到极致、也残酷到极致的方式,瞬间终结。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
没有一声枪响,没有一声惨叫。
只有篝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映照着一地瞬间冰冷的尸体。
成才从一块巨石后缓缓走出,他看都没看那些尸体,只是抬头望向野狼峪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