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李家坡山脚下的“工地”,灯火通明。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嘿咻嘿咻的号子声,汇成一首粗犷而杂乱的交响乐,持续不断地灌入山顶日军的耳朵。
这声音,对他们而言,就是一种酷刑。
起初,他们还觉得可笑,当成一个乐子。
时不时打几发炮弹下去“助助兴”,看着那些土八路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四散奔逃,然后又傻乎乎地聚拢起来,阵地上的日军会发出一阵阵哄笑。
但现在,他们笑不出来了。
无论炮弹如何落下,山下的挖掘工作都从未真正停止。
那些土八路,仿佛一群打不死、踩不烂的蟑螂。
炮击一停,他们就从地底下钻出来,继续挥舞着简陋的工具,将一道道狰狞的伤疤,顽固地、不知疲倦地向着高地延伸。
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阴冷的毒蛇,开始缠绕在每个日军的心头。
而就在这片喧嚣的掩护下,几十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向着李家坡侧翼一处险峻的乱石坡摸去。
为首的,正是成才。
他身后,是“幽灵”排的三十二名精英射手。
他们穿着最普通的粗布军装,身上的装备却足以让独立团任何一个士兵眼红到发狂。
人手一支精挑细选、校准到极致的三八大盖。
每个人都背着一个用帆布缝制的行军包,里面装着水壶、干粮、备用弹药,以及最重要的东西——用枯草、树枝和破布条编织而成的简易“吉利服”。
这是成才带给这个时代,全新的猎杀概念。
出发前,成才的话语冰冷而刺骨:
“从现在起,你们不是士兵,是猎人!”
“我们不是去冲锋,是去狩猎!”
“你们的枪是猎枪,你们的伪装是藏身的草丛,而山顶上的鬼子,就是我们的猎物!”
“记住,我们的任务,不是打死多少敌人,而是要让活着的敌人,比死了的更恐惧!”
此刻,这群初生的“猎人”,正紧随他们的头狼,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在山石间穿行。
他们不走任何山路,专挑那些崎岖难行、荆棘丛生之地。
每个人的动作都轻盈如猫,脚步落在碎石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时而弯腰疾走,时而匍匐前进,身体的起伏与山地的轮廓完美融为一体。
魏和尚也在这支队伍里。
他背着一支缴获的歪把子机枪,跟在成才身后,充当着火力支援手和最后的护卫。
他看着成才的背影,眼神里满是震撼与服气。
这种潜行的本事,就算是他这种练家子,也自愧不如。
成才就像一条在这片山林里生活了几十年的老狼,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对环境的极致利用,仿佛他天生就属于这片黑夜。
“停!”
走在最前面的成才,突然抬手,打了个手势。
整个队伍瞬间定格。
三十几个人,有的贴着岩壁,有的缩在灌木丛后,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没有生命的石头和树桩。
成才趴在一块巨石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举起了从孙德彪那里缴获的德制望远镜。
前方不远处,就是日军在外围设置的一道警戒线。
两个日军哨兵,背靠背坐在一处掩体里,一个正打着哈欠,另一个则哼着家乡的小调,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和烦躁。
在他们前方几十米处,还挂着几个空罐头盒,用细线连着。
这是最简单,却也最有效的警戒装置。
在他们身后更高处,一个机枪阵地黑洞洞的枪口,正死死锁住这片区域。
任何从正面突破的行为,都无异于自杀。
队伍里的战士们都屏住了呼吸,心脏不争气地狂跳。
在他们看来,想要无声无息地绕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成才却收回望远镜,对着身后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
随即,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头皮发麻的动作。
他没有选择绕行,而是直接朝着左侧一片近乎九十度的陡峭崖壁爬了过去!
那片崖壁犬牙交错,怪石嶙峋,别说是人,就算是猴子,稍有不慎也会摔得粉身碎骨。
战士们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这是在找死?
但成才没有丝毫犹豫。
他将步枪背在身后,四肢并用,手指像铁钩一样扣住岩石的缝隙,脚尖精准地踩在每一块微小的凸起上,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岩壁,像一只壁虎,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攀爬。
他的动作,充满了力量与技巧的美感,沉稳得令人心悸。
“幽灵”排的战士们对视一眼,没人发出疑问,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骇。
他们咬紧牙关,学着成才的样子,一个接一个地跟了上去。
这是对体能、技巧和胆量的三重地狱级考验。
一块碎石,忽然从一名战士的脚下脱落,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山下的日军哨兵猛地抬起头,警觉地朝这边望了一眼。
“怎么了?”他的同伴问道。
“没什么,大概是野猫吧。”哨兵嘟囔了一句,被山下工地传来的巨大噪音搞得心烦意乱,又重新坐了回去。
崖壁上,那名险些失误的战士,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他感觉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这支“幽灵”小队才像一群真正的幽灵,翻越了这片死亡崖壁,成功绕到了日军警戒哨的侧后方。
他们,已经进入了李家坡的核心防御圈。
成才趴在一处被茂密灌木覆盖的山坳里,这里地势稍高,视野开阔,正好能将山崎大队主阵地的大半个侧面尽收眼底。
距离,大约七百米。
一个完美的狙击阵地。
“就这里。”成才用气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没有挖战壕,而是利用天然地形,清理出身下的碎石和荆棘,然后将早已准备好的“吉利服”披在身上,再从周围扯来枯草和树枝,插在身上和阵地四周。
不到十分钟,这三十几个人就彻底消失在了这片山坳里。
如果不是走到跟前仔细分辨,根本无法发现这里竟然潜伏着一支足以致命的杀手部队。
成才趴在最前面,将自己的三八大盖架在一个用石头和背包垒成的简易射击台上。
他没有急着寻找目标,而是拿出一张纸和半截铅笔,开始默默地画图。
他画的不是别的,正是他视野中所能看到的所有日军火力点、帐篷、掩体,甚至连一个可疑的土堆都没有放过。
他一边画,一边在旁边标注着估算的距离和可能的风向。
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
一个顶级的猎人,在开枪之前,必须在脑子里构建出一幅比任何军事地图都更精准的战场模型。
天边,渐渐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山崎大队的阵地上,也开始变得忙碌起来,士兵们生火做饭,军官们走出帐篷,巡视阵地,咒骂着山下那些该死的“土拨鼠”。
成才的望远镜,像一个冷酷的判官,缓缓扫过每一个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日军。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主阵地最高处的一顶帐篷前。
一名佩戴着佐官军刀的日军军官,正在几名卫兵的簇拥下,用望远镜观察着山下独立团的“工地”,嘴里还在不停地训斥着什么。
虽然看不清军衔,但从他所处的位置和身边人的态度来看,这绝对是一条大鱼!
成才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若有似无。
他没有立刻开枪。
猎人,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他身后的战士们,也像他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自己的位置上,枪口早已对准了各自预定的区域,心脏却在胸膛里狂擂。
整个山坳,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带着清晨的凉意,吹过他们身上伪装的枯草,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终于,那名日军佐官放下了望远镜,转身准备返回帐篷。
就是现在!
成才的瞳孔猛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风速、湿度、距离、弹道下坠……所有数据在他脑中瞬间闪过。
他的食指,轻柔而稳定地向后扣动。
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半分的迟疑,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百遍。
“砰!”
一声并不响亮的枪声,被山下工地的巨大噪音和呼啸的山风完美掩盖。
七百米外。
那名刚刚转过身的日军佐官,身体猛地一僵。
他的眉心处,悄然出现了一个精准无比的血洞。
他眼中的嚣张与不屑,瞬间凝固,随即被无尽的错愕与恐惧所取代。
扑通!
尸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溅起一小片尘土。
整个日军阵地,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一秒。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山崎大队的噩梦,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