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几个被服厂老兵拆枪、装枪时,金属零件碰撞发出的“咔哒”声。
清脆。
利落。
像是一记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独立团七百多号人的脸上。
那不是在保养武器。
那是在展示一种态度。
一种对武器,对生命,对自己军人身份的极致尊重。
独立团的士兵们,就那么呆呆地看着。
他们中的很多人,昨天还在战场上和鬼子拼命。
可直到此刻,他们才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专业”的东西,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和羞辱。
原来,枪还可以这么擦。
原来,兵还可以这么当。
李云龙背着手,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敲碎这群兵蛋子心里那点可怜的骄傲和麻木!
把他们的魂,重新给找回来!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等着。
等到成才带来的那几个老兵,将所有枪支保养完毕,重新背在身上,像几杆标枪一样站得笔直时,李云龙才猛地一挥手。
“解散!”
“都给老子滚回去!整理内务!检查武器!”
“一个小时后,老子要亲自检查!谁的枪里要是还能倒出半粒沙子,就去跟张大壮做伴!”
人群,像是被赦免的囚犯,轰然散开。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那群行尸走肉。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着羞愧、不甘和一丝被重新点燃的火焰。
他们低着头,脚步却快了许多,像是要去完成一件无比重要,关乎生死荣辱的大事。
“叔。”
成才的声音在李云龙身后响起。
李云龙转过身,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侄子。
眼前的成才,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但李云龙却感到,就在这副平静的面孔下,藏着一头能吞噬一切的猛兽。
“走,去指挥部。”
李云龙的声音低沉了许多,那股子暴躁的火气,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压了下去。
“你给老子好好说道说道,这狗日的‘特种作战’,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
独立团那间差点被鬼子一锅端的指挥部里,孔捷已经被卫生员抬下去处理伤口了。
李云龙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手里捏着一个粗瓷碗,里面泡着能刮掉一层油的苦茶。
成才就站在他对面,手里拿着那颗从墙里抠出来的9毫米弹头。
“这支偷袭的鬼子小队,他们不是军人。”
“不是军人?”李云龙愣住了,“那他娘的是什么?鬼吗?”
“是刺客,是猎人,是手术刀。”
成才的用词,让李云龙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们执行任务,不追求占领地盘,也不追求杀伤多少敌人。”
“他们的唯一目标,就是用最小的代价,在最短的时间内,瘫痪你的指挥系统,摧毁你的重火力点,瓦解你的战斗意志。”
成才走到墙边的简易沙盘旁,用手指了指杨村的位置,又指了指三十里外的旅部。
“他们的行动,就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目标明确,手法干净,一击即中,立刻远遁。”
“孔团长他们,习惯了拉开架势打阵地战,习惯了硬碰硬的冲锋。在这些‘刺客’面前,就像一个全身都是破绽的壮汉,被一个精通人体要害的瘦子,一招就放倒了。”
李云龙沉默了。
他虽然没亲身经历,但光从村里的惨状和孔捷的描述,就能想象出当时的混乱和无力。
那种感觉,就像你攥紧了拳头,想跟人拼命,却连对手的影子都摸不着,自己的人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憋屈!
窝囊!
“说说他们的具体打法。”李云龙的声音嘶哑,他必须搞清楚这一切。
“三人战斗小组。”成才伸出三根手指。
“这是他们最基础,也是最核心的战术单位。一个小组,三个人。一个尖兵,负责侦察、警戒和破障。一个火力手,装备冲锋枪或者轻机枪,负责近距离的火力压制。还有一个,是组长,通常也是观察员和精确射手,负责指挥和远程点名。”
“三个人,互为犄角,攻防一体。”
“行动起来,比单兵更灵活,比班组更容易隐蔽。”
“散开,是三把尖刀。合拢,是一个拳头。”
李云龙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想起来了!
卫生员刚才报告,好几个牺牲的机枪手,眉心都有一个血洞!
还有那个被打穿了脖子的排长!
当时他还以为是鬼子的神枪手,现在想来,这他娘的根本不是巧合!
“他们专打人的脑袋和脖子。”
成才仿佛看穿了李云龙的心思,继续说道。
“这不仅仅是为了保证一击毙命。”
“第一,这是心理威慑。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脑袋开花,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第二,这是在展示他们的射击水平和绝对自信。他们在告诉你们,在他们面前,你们没有任何侥幸。”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们打的,都是高价值目标。”
“什么是高价值目标?”
“军官,机枪手,炮手,通讯兵,旗手……”
成才每说一个词,李云龙握着碗的手就紧一分。
“打掉一个军官,一个排就可能陷入混乱。”
“打掉一个机枪手,一道防线就可能出现缺口。”
“打掉一个炮手,你们的重火力就成了哑巴。”
“他们就像狼群,不跟牛硬撞,专挑牛的眼睛和喉咙下口。”
“只要把牛变成了瞎子、哑巴,再强壮的牛,也只能任由他们宰割。”
“啪!”
李云龙手里的粗瓷碗,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纹。
滚烫的茶水洒了他一手,他却浑然不觉。
成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终于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为什么一个主力团,会被一支小部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不是打仗!
这是屠杀!
一场由精锐猎人,对一群毫无防备的牛羊,进行的降维打击!
“他娘的……”
李云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第一次,对战争,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恐惧。
不是怕死。
而是怕这种完全无法理解,无法应对的未知。
“那……那我们该怎么打?”
李云龙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看着成才,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成才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那是一种混杂了冷酷和自信的笑容。
“叔,对付猎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比他更狡猾,更凶残,更有耐心的猎人。”
“他们有他们的‘特种作战’,我们,也该有我们的。”
“第一,建立纵深防御和预警体系。”
成才走到沙盘前,用手划出了几道线。
“哨兵,不能只放在村口。明哨、暗哨、固定哨、游动哨,必须像一张网一样,把整个驻地周围五里地,全部覆盖起来!”
“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在第一时间传回指挥部。我们不能再等鬼子打上门了,才反应过来!”
“第二,改变我们的战斗习惯。”
“所有人都必须学会,在遭遇突袭的第一时间,不是站起来找敌人,而是就地卧倒,寻找掩体,观察,然后还击!”
“班排长要学会用最简单的手势指挥,不能再靠吼。关键时刻,一口哨子,都比你喊破喉咙管用!”
“第三,也是最核心的一点。”
成才的目光,落在了李云龙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我们,也要组建一支我们自己的‘幽灵’部队。”
“他们的人数不用多,但必须是整个团里,枪法最好,脑子最灵,跑得最快,最能忍耐的兵。”
“我要把他们训练成黑夜里的幽灵,丛林里的狼。”
“鬼子的刺客不是喜欢玩斩首吗?”
成才的嘴角咧开,笑容森然。
“那我们就跟他们玩玩,看谁的刀,更快,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