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嫣然的心，像是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攥住了。
先是紧缩，泛起酸涩，随即，一股滚烫的热流淌遍全身。
她看着眼前的铁皮盒子，又看看成才那张冷硬如岩石的脸。
这个男人，就是一块被冰封了千年的玄铁。
外表冷硬，内里却藏着最纯粹的质地。
他从不会说安慰的话，却会用最直接的行动告诉你——
他看见了。
她伸出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拿起那个小盒子，用指尖轻轻挑开。
一股混杂着草药和动物油脂的清凉气息，钻入鼻腔。
膏体墨绿，细腻无杂质，显然是经过了反复的研磨与调配。
这是他的私人物品。
在这个药品比子弹更珍贵的年代，这样一小盒伤药，就是一条命。
他却如此轻易地，给了她。
“愣着做什么。”
成才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等伤口溃烂，截肢？”
话语依旧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冷酷。
可刘嫣然却听出了一丝藏在冰层下的、笨拙的催促。
她低下头，用指尖蘸了点药膏，小心地涂抹在手背的伤口上。
清凉的触感，瞬间压下了火辣辣的痛楚。
她涂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手。”
成才突然开口。
刘嫣然动作一顿，抬起头。
成才伸出了手。
那只手宽大、干燥，指节分明，虎口处有常年握枪磨出的厚茧。
“我来。”
他吐出两个字，不带情绪，却不容拒绝。
刘嫣然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心跳，在这一刻骤然停摆。
让她自己涂药，和被他握着手涂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是来自战友的关怀。
后者……是无法言说的亲密。
她犹豫了。
那只受了伤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像一只翅膀破损、无处停落的蝶。
成才没有催促。
他只是探出手，用一种不带任何侵略性、却又无比坚定的力道，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很热。
那股热量烙在她的皮肤上，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的防备，窜遍四肢百骸。
她的身体僵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
成才的动作很专业，也很轻柔。
他用另一只手蘸取药膏，精准地涂抹在她每一道细小的伤口上。他的指腹偶尔会擦过她完好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带起一阵细密的、让她头皮发麻的颤栗。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
窑洞里，只剩下外面呼啸的风声，和两个人交错的、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刘嫣然不敢看他。
她只能死死地盯着他那双正在为自己上药的手。
那是一双杀人的手。
能用最精准的力道，扭断敌人的脖颈。
能以最稳定的姿态，在八百米外，取走一个人的性命。
此刻，这双手，却在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耐心，处理着她手上那些微不足道的擦伤。
这种强烈的撕裂感，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力。
让她沉沦，让她眩晕。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当最后一个伤口被药膏覆盖，成才松开了手。
那股温热的触感骤然消失，刘嫣然的心里，竟生出一丝空落落的失落。
“好了。”
成才将药膏的盖子盖好，放回她面前。
“一天两次，别沾水。”
说完，他便转身，回到窑洞口，继续擦拭那把缴获来的佐官刀，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刘嫣然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他挺拔如松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能说出那声“谢谢”。
她只是将那个铁皮盒子，小心地放进了自己最贴身的口袋里。
那里，紧挨着她的心跳。
……
午后。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破了窑洞的宁静。
一名总部的通讯员，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窑洞口的成才，以及他脚边那把醒目的佐官刀，眼神一亮。
“报告！是‘幽灵’特种作战示范分队吗？”
通讯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成才抬起头，点了点下巴。
通讯员立刻从文件包里，掏出一份盖着红色火漆印的文件，双手递了过来。
“首长亲自签发的嘉奖令！”
嘉奖令！
这三个字像一颗炸雷，瞬间惊醒了窑洞里所有假寐的队员。
他们一个个猛地坐直了身体，双眼冒出狼一样的绿光，死死盯着那份电报。
成了！
他们那场堪称艺术的“抹除”行动，得到了总部的认可！
成才接过电报，撕开火漆。
电报的内容很简短，却字字千钧。
“‘幽灵’示范队，首战告捷，以零伤亡代价，全歼黑石沟七号观察哨三十二名日寇，战法新颖，成果卓著，堪为全军表率。特此，通令嘉奖！”
“望尔等戒骄戒躁，总结经验，为我军培养更多特种作战人才，再立新功！”
落款，是总部几位首长的联名。
王铁蛋等人，眼睛都红了。
他们喉结滚动，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泛起兴奋的潮红。
但，无人欢呼。
他们只是盯着成才。
这个男人是他们的王，他不发话，他们就不敢动。
成才的脸上，依旧寻不到半点波澜。
他只是将文件，递给了身旁的刘嫣然。
刘嫣然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她的手在抖。
这份嘉奖令，不仅是对“幽灵”的肯定，更是对她价值的肯定！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理论家。
她，是这支英雄部队的一员！
成才站起身，目光如刀，扫过他那二十八名队员。
“都听到了？”
“听到了！”二十八个声音，像是从胸膛里炸开，低沉而有力。
“高兴吗？”
“高兴！”
“那就记住这种感觉！”成才的声音，陡然拔高，“这种用敌人的命，换来的荣耀！这种把胜利攥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下一次，我们要换来的……”
他的声音在窑洞里回荡，带着金属的质感。
“是飞机！”
“是大炮！”
“是坦克！”
“是把所有侵略者，都从这片土地上，干干净净地‘抹除’掉！”
这番话，如同一桶滚油，泼进了所有人胸中的烈火！
一股名为“野心”的岩浆，在每个人的血液里，疯狂奔流！
“是！”
这一次，再也无人压抑。
二十八声怒吼汇成一股，化作实质的声浪，几乎要掀翻整个窑洞的顶棚！
那名年轻的通讯员，被这股凶悍的气焰震得连连后退，脸上写满了震撼与敬畏。
他终于明白，总部为何会对这支名不见经传的小分队，给出如此之高的评价。
这些人，不是兵。
他们是……一群被磨砺到极致的，战争凶器！
等众人情绪稍稍平复，成才的目光，再次落到刘嫣然身上。
“总部的命令，看到了吗？”
刘嫣然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指着电报的最后一句：“‘为我军培养更多特种作战人才’……”
“对。”
成才点头。
刘嫣然的心，猛地一跳。
她瞬间明白了成才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开办轮训班？”
“嗯。”成才惜字如金，“从各大主力团，抽调最精锐的战士，进行短期特训。”
“时间，一个月。”
“只教三样东西。”
成才伸出三根手指，在刘嫣然面前缓缓张开。
“伪装。”
“潜行。”
“和……”
他顿了顿，吐出最后两个字。
“暗杀。”
刘嫣然的呼吸，骤然一滞。
如果这个计划真的能实现，那对于整个八路军的战斗力，将是一次质的飞跃！
“可是……教材怎么办？”她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我们的训练方式，太过……特殊，很多东西，根本无法用常规的语言去描述。”
“那是你的事。”成才看着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刘嫣然语塞。
这个男人，还真是会甩锅。
但，她的心里，非但没有一丝不满，反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被需要的满足感。
“幽灵的大脑”。
这个定位，她现在，无比认同。
“我需要你的配合。”刘嫣然看着他，目光灼灼。“我需要你，把所有训练的细节，都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可以。”成才点头。
他走到沙盘前，看着那片已经见证了一场胜利的模拟地形，陷入了沉思。
刘嫣然则立刻铺开纸笔，准备记录。
夜，渐渐深了。
窑洞里，只剩下一盏昏黄的油灯。
成才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在安静的空气中回响。
刘嫣然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记。
配合得，天衣无缝。
不知不觉，刘嫣然的眼皮开始打架，脑袋也一点一点的。
昨天一夜未睡，今天又经历了精神上的大起大落，她实在是撑不住了。
就在她即将彻底睡过去的时候，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烟草味的军大衣，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刘嫣然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她抬起头，对上了成才那双深邃的眼睛。
“去睡。”他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