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才也点了点头。
他走到沙盘前，苍白的脸上，那几道刚结痂的伤口让他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冷厉。
他的手指，缓缓地，落在了沙盘上平安县城的西门。
那里，是他制定的“尖刀破心”战术的突破口。
他的眼神冰冷而锐利，仿佛已经穿透了沙盘，看到了城内日军的咽喉。
“叔，政委，攻城计划可以开始了。”
成才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今晚，我就带‘幽灵’，再去给他们送一份‘大礼’。”
他口中的“大礼”，让魏和尚等几个“幽灵”小队的成员，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眼神里全是嗜血的狂热。
他们知道，那份大礼，必然是浸满鲜血与烈火的死亡请柬。
整个独立团，这台沉寂已久的庞大战争机器，在这一刻，终于完成了它最后的调试。
随着李云龙的一声令下，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朝着平安县城，轰然运转！
夜，深了。
赵家峪外的山坳里，黑压压的人影在无声地涌动。
没有口号，没有喧哗，只有甲叶摩擦、枪栓拉动的细碎金属声，混杂着一道道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呼吸。
冰冷的月光，像水银一样铺洒下来，照亮了一张张被烟火熏黑的脸。
决绝。
这是所有脸上唯一的表情。
不少战士从怀里掏出东西，有的，是一封揉得皱巴巴的家书；有的，只是一块破布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名字和家乡。
他们都清楚，这一仗打出去，十个人里，不知道能有几个活着回来。
可没有一个人哆嗦。
那黑暗中亮起的一双双眼睛里，是烧进骨头里的仇恨，是对胜利最野蛮的渴望。
“都给老子把子弹压满了！谁他娘的到时候掉链子，老子回来亲手毙了他！”
一营长张大彪压低了嗓门，恶狠狠地对手下吼着，手里的鬼头刀在月光下闪过一道瘆人的白光。
他身边的战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手上动作不停，将一颗颗黄澄澄的子弹“咔、咔”地压进弹匣。
不远处，二营长沈泉正跟个神经病似的，抱着那门宝贝意大利炮，脸贴在冰冷的炮身上，嘴里念念有词。
“老宝贝儿，你可听清楚了，团长那张破嘴就是爱吹牛，说什么回头给你找几个洋姐妹，那是屁话！你放心，在老子心里，你永远是独一份儿的正房太太！”
“明天给老子争口气，听见没？一炮！就一炮，把小鬼子的县城城门楼子给老子轰上天！”
骑兵连长孙德胜，正带着弟兄们给战马喂掺了鸡蛋的精料。
每一匹马的马蹄，都用厚实的棉布裹得严严实实，为了潜行时那致命的寂静。
整个独立团，就是一张拉到极限的强弓，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射出那支淬满了怒火的复仇之箭。
……
后方，成才的窑洞里，灯火通明。
刘嫣然正低着头，为成才收拾着行囊。
几块压缩饼干，一个灌满凉白开的军用水壶，一卷雪白的绷带。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放下的不是行军物资，而是一件件易碎的珍宝。
成才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落在她柔和的侧脸，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落在她那双写满了担忧的眼睛上。
他忽然发现，自己开始害怕了。
当初面对坂田联队，面对山本一木的特务队，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因为那会儿，他烂命一条，随时可以扔出去跟鬼子换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有了她，就有了念想，有了必须活着回来的理由。
“好了。”
刘嫣然终于收拾完，将一个她亲手缝制的急救包递了过来。
里面，是最后的盘尼西林和磺胺粉。
“答应我，”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哽咽，“永远也用不上它。”
成才接过急救包，入手很沉。
他知道，这小小的布包里，装着的是她全部的希望。
他看着她那泛红的眼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呼吸一窒。
下一秒，他长臂一伸，毫无征兆地将她整个人都拽进了怀里。
紧紧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刘嫣然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彻底软化下来，将脸深深埋进他那散发着汗水与硝烟气息的坚实胸膛。
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而强劲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在她的心上。
无比心安。
“嫣然。”
成才沙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等打完这一仗……”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这个在战场上算无遗策的男人，此刻却显得有些笨拙。
“等把小鬼子都赶跑了，我……我想跟组织打个报告。”
刘嫣然在他怀里猛地抬起头，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总是把情绪藏在心底的男人，看着他此刻认真到有些傻气的神情。
“打报告……结、结婚？”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
成才重重地点了点头，脸颊在灯光下有些发烫，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成才，这辈子，就要你一个媳妇。”
一句话，如同一道暖流，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坚强和伪装。
泪水夺眶而出，滚烫。
但这一次，是甜的。
她猛地踮起脚尖，用尽全身的力气，主动吻上了他的嘴唇。
这个吻，带着泪水的咸涩，却也带着承诺的甘甜。
许久，唇分。
成才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笨拙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指尖留恋地拂过她温润的脸颊。
“等我回来。”
“我等你。”
再无多言，一句承诺，胜过千言万语。
成才松开她，转身，抓起桌上的背包，和那支从不离身的狙击步枪。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一顿，猛地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仿佛要用尽全力，将她的模样，死死地烙进脑子里，刻进骨头里。
然后，他毅然转身，大步走入外面的无边黑暗。
刘嫣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被夜色吞没，双手死死地捂住胸口。
她的男人，她的英雄，又一次踏上了征途。
而她要做的，就是守在这里。
点一盏灯，等他回家。
窑洞外，黑暗的山林里。
魏和尚带着几个“幽灵”小队的成员，如同一尊尊雕塑，早已等候多时。
成才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脸上所有的温情都已褪去，只剩下如冰似铁的冷酷。
他一言不发，熟练地拉动枪栓，检查弹药。
“咔哒”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冰冷的目光扫过自己的队员。
“幽灵。”
“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