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城外,日军第三十六师团的临时指挥部。
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被一种寒意浸透。
代理师团长中村雄大大佐,指尖捏着一只温热的茶杯,杯壁上精致的樱花纹路,在马灯的光晕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城内隐约传来的鼓声和号角,穿过战场的沉寂,钻进他的耳朵。
那声音,微弱,却执拗,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一名参谋军官凑近,面带忧色,压低了声音。
“中村阁下,城里的土八路,有异动。”
“异动?”
中村雄大发出一声轻蔑的鼻音,他甚至没有转头。
他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些许。
“一群被帝国勇士围困了半个多月,连树皮都快啃光的耗子,能有什么异动?”
“无非是临死前的哀嚎罢了。”
他将茶杯重重地顿在地图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传我命令,让前沿部队加强警戒。”
“等天光大亮,就发动总攻。”
他的视线落在地图上“平安县城”那四个字上,眼神变得灼热。
“我要用李云龙和他整个团的尸体,来洗刷宫本师团长阁下蒙受的耻辱!”
耻辱。
是的,在他看来,河源镇的混乱,以及之后通讯的中断,都只是八路军小股部队拙劣的骚扰。
宫本秀一中将阁下被刺杀?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是帝国军队一百年来最荒谬的谣言!
一个统领数万大军、身经百战的帝国中将,怎么可能被几个连枪都拿不稳的泥腿子,在重兵把守的指挥部里给杀了?
这是对帝国军人荣誉的侮辱!
中村雄大坚信,这一定是李云龙的诡计,是为了动摇他军心的谣言。
只要自己攻下这座孤城,活捉李云龙,把他的头颅挂在太原的城楼上,所有不实之言都将烟消云散。
而他,中村雄大,将因此获得无上的荣耀。
他甚至已经开始构想,自己佩戴着崭新的将星,在东京接受天皇陛下嘉奖的场景。
就在这时,大地,开始震颤。
起初,那震颤很轻微。
但仅仅一秒之后,那震颤骤然加剧!
“轰!轰!轰!轰——!”
城外,丁伟和孔捷的阵地上,上百门迫击炮与缴获的九二步兵炮,在同一瞬间发出了怒吼!
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连成一片,汇成钢铁的咆哮,越过日军的前沿阵地,直奔他们的后方指挥体系和炮兵阵地倾泻而下。
爆炸的火光,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疯狂闪烁,将漆黑的天幕映照得忽明忽暗。
中村雄大攥紧了拳头,他指挥部里的马灯剧烈摇晃,桌上的地图被震得跳动起来。
与此同时,在更远的地方,日军漫长的补给线上,一连串更为沉闷的巨响炸开!
数个由新一团和新二团顶尖战士组成的破袭小组,同时引爆了深埋在铁轨之下、桥梁之中的巨量炸药。
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将坚固的铁轨炸成扭曲的麻花,将数十米长的桥梁整个掀飞到半空!
“报告!”
指挥部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名通讯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钢盔歪在一边,脸上满是硝烟的黑灰。
“中村阁下!我军后方遭遇八路军主力猛烈炮击!炮兵阵地……炮兵阵地损失惨重!”
中村雄大猛地站起。
“报告!”
又一名通讯兵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太原至平安的补给线被完全切断!所有桥梁……都被炸毁了!”
中村雄大的呼吸一滞。
“报告!”
第三个战报,是第三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丁伟和孔捷的部队,正从左右两翼向我们发起总攻!他们的兵力……他们的兵力番号是师级建制!至少有两个师!”
两个师?
八路军的主力?
他们不是应该在阳泉和太原一带被皇军主力牵制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中村雄大的大脑一片空白,前一秒还在构想的荣耀和胜利,瞬间碎裂成冰冷的粉末。
一个念头,一个他之前无论如何也不敢去想、也绝不相信的念头,让他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难道……
这是一个圈套?
一个从河源镇开始,不,一个从他们决定围攻平安县城开始,就早已设计好的巨大陷阱?
八路军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守住平安县城。
李云龙和他的独立团,只是一个诱饵。
一个用来钓出第三十六师团和第二十七师团这两条大鱼的,血淋淋的诱饵!
他们的真正目的,是想在这里,在平安县城下,围歼他们这两个帝国最精锐的甲种师团!
“八嘎!”
中村雄大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和纸一样惨白。
他终于明白了。
宫本秀一阁下……真的死了。
那不是谣言,而是这个巨大杀局的开端!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带着数万帝国精锐,一头撞进了一个何等疯狂的陷阱之中!
“撤……撤退……”
他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命令。
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就在此刻,城墙的方向,那沉寂了许久的废墟之中,突然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
“杀——!”
中村雄大下意识地举起望远镜。
镜头里,他看到了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一幕。
数千名衣衫褴褛、饿得形销骨立的八路军士兵,从无数个伪装的地道口、从断壁残垣之后,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冲了出来。
他们就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
他们的目标,正是他布置在城下,自以为固若金汤的第一道防线。
那不是军队的冲锋。
那根本没有队形,没有火力掩护,没有任何战术可言。
那是一场决绝的、向死而生的自杀式攻击!
只有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想要将眼前一切生灵都撕成碎片的疯狂!
中村雄大布置在前沿的部队,被这股凭空爆发的气势彻底吓懵了。
他们接受的训练,是应对装备精良的敌人,是进行阵地战、攻坚战。
他们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一群被饥饿折磨得奄奄一息、等待被屠宰的羔羊。
可他们没想到,从废墟里冲出来的,是一群饿疯了、被逼到绝境的野狼!
一名帝国士兵刚刚用刺刀捅穿了一名八路军战士的胸膛,刀锋从后背透出。
他正要狞笑着拔出刺刀。
可那名八路军战士,在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非但没有倒下,反而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了他。
然后,张开嘴,用牙齿,活生生地咬住了他的脖子!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
那名帝国士兵在极度的恐惧和痛苦中,被一个“死人”用最原始的方式,带走了生命。
这样的场景,在阵地前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在血腥地上演。
独立团的战士们,用牙齿,用拳头,用石头,用枪托,用一切能用的东西,和装备精良的日军士兵扭打在一起。
他们不格挡,不闪避。
你捅我一刀,我就算死,也要用牙齿在你身上撕下一块肉!
你开枪打中我的腿,我就算爬,也要爬到你面前,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
这是在用命换命!
这种完全不讲道理、原始而野蛮的血腥,彻底击溃了日军士兵的心理防线。
他们见过不怕死的,但没见过这样主动找死的!
他们怕了。
发自内心的,对这种非人疯狂的恐惧,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撤退!快撤退!”
终于,防线上,一个年轻的日本兵扔掉了手里的三八大盖,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转身就向后跑。
这个动作,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恐慌,是最猛烈的瘟疫,在阵线上疯狂蔓延。
“师团长阁下被斩首了!”
“我们被包围了!八路军的主力来了!”
“后面也打起来了!我们的退路被切断了!”
各种各样的谣言,混杂着濒死的惨叫,在阵地上空回荡,彻底摧毁了日军残存的战斗意志。
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溃逃。
军官们的弹压和嘶吼,在雪崩般的巨大溃败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中村雄大在指挥部里,通过望远镜,呆呆地看着。
看着自己的部队,看着那些曾经骄傲的帝国勇士,正在丢盔弃甲地向后溃散。
他知道,完了。
一切都完了。
第三十六师团,这支大日本帝国最精锐的部队之一,竟然被一群衣不蔽体的土八路,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彻底打垮了。
他缓缓地,放下了望远镜。
指挥部外,溃败的洪流已经无法阻挡。
士兵们扔掉武器,脱掉军装,互相推搡,互相踩踏,只为了能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整个日军的包围圈,在短短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内,土崩瓦解。
中村雄大慢慢地,抽出了自己的指挥刀。
他将寒光闪闪的刀锋,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