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赵家峪后山深处。
成才带着这群几乎无法直立行走的战士,来到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
这里古木参天,遮天蔽日。
脚下是厚厚的腐叶,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瘴气的味道。
就连最老练的猎户,也视此地为禁区。
“从这里开始,你们不再是八路军战士。”
成才站在山林边缘,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仿佛他本人就是这片森林的一部分。
他指着身后那片深不见底的绿色地狱。
“你们是一群被狼群驱逐的孤狼,被世界抛弃的野兽。”
“三天。”
“七十二小时。”
“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任何补给。”
“你们唯一的武器,是这个。”
“锵!”
一声轻鸣,他从腰间抽出一把三棱军刺,锋利的尖端在林间的微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他随手将那把凶器插在面前的泥土里。
“每人一把。”
“自己来拿。”
战士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面面相觑。
每个人的眼神里,都从最初的亢奋,转为一种更深沉的惊惧。
三天三夜,在这种鬼地方,没吃没喝。
这不是训练。
这是在用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成……成参谋长!”
铁牛的嘴唇有些发白,他忍不住开了口,声音因为脱力和恐惧而微微发颤。
“这……真的会死人的!”
成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像两柄淬了冰的刀,一寸一寸地刮过铁牛的脸。
“会死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无数根钢针,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那我问你,当你们在战场上被数倍于己的鬼子围困,断水断粮,你是打算跪下求饶,还是杀出一条活路?”
“当你们深入敌后,补给断绝,你是准备饿死在山沟里,还是用自己的牙,去撕开敌人的喉咙,抢一口吃的?”
他一步步走向铁牛,皮靴踩在腐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记住!”
“战场上,不会有人给你时间犹豫!”
“敌人不会因为你饿了,就放下屠刀!”
“要么,学会在地狱里睁着眼睛活下去!”
“要么,就死在这里,成为地狱里的一堆枯骨!”
“没有第三条路!”
那股冰冷刺骨的杀气,压得铁牛几乎喘不过气,额头的冷汗混着血水滑落,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成才环视一圈,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现在,谁觉得自己是废物,撑不住的,立刻滚!”
“我绝不阻拦!”
“但是!”
他的声音骤然压低,变得阴冷而残酷。
“谁要是进了山,又想当逃兵,或者出了任何意外……”
“别指望我会去救你们!”
“你们的尸体,就留在这里,喂野狗,喂乌鸦,喂林子里的蛆虫!”
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没有人动。
恐惧依然盘踞在心头,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那团被点燃的,名为“不甘”的火焰。
他们不是为了成才而战。
他们是为了那些惨死在鬼子屠刀下的乡亲!
是为了那些倒在冲锋路上的战友!
是为了那个被战火蹂躏,满目疮痍的家国!
“很好。”
成被才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走到那把插在地上的三棱军刺前。
“规则很简单。”
“三天后,日出之时,在这里集合。”
“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继续跟着我。”
“至于回不来的……”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点的弧度。
“就当是为抗战大业,提前捐躯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成参谋长!”孙快忍不住喊道,“您……不跟我们一起进去吗?”
成才的脚步停下,却没有回头。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从林间幽幽传来。
“我?”
“我跟着你们,那叫武装郊游,不叫极限生存。”
“记住我的话。”
“从现在开始,你们唯一的依靠,就是你们自己。”
“要么,用你们的爪牙,撕碎一切阻碍。”
“要么,就被这片森林,连皮带骨,吞得一干二净!”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密林深处。
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觑,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战士。
死寂中,铁牛第一个动了。
“妈的!”
他低吼一声,像一头受伤的公牛,猛地冲上前,一把攥住了那冰冷的三棱军刺。
坚硬的握柄硌得他手心生疼,但这疼痛,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不就是三天吗?老子当年在老家,为了躲土匪,在山里待了五天五夜都活下来了!”
“鬼子在我们土地上作威作福,难道我们还活不过自家的山林?”
他的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火药桶。
“对!干他娘的!”
“老子们是铁打的八路军,不是泥捏的孬种!”
“三天算个屁!老子就算吃土,也能活下来!”
战士们一个个上前,拔起了属于自己的那把军刺。
冰冷的钢铁,映照出他们一双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
“兄弟们!”铁牛高举军刺,用尽全身力气咆哮:
“三天后,就在这里!”
“谁他娘的要是没回来,老子做鬼都瞧不起他!”
“好!”
“三天后见!”
“都给老子活着回来!”
怒吼声响彻山谷,惊起无数飞鸟。
六十多道身影,如同六十多把出鞘的利刃,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片死亡森林。
……
不远处的山坡上,成才的身影如同一尊雕塑,静静地站着。
他透过树叶的缝隙,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队长。”
魏和尚从他身后的树丛中钻了出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真……真就这么让他们进去?万一出了事……”
“万一什么?”
成才转过身,目光依旧冰冷。
“万一死几个?”
魏和尚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能沉重地点了点头。
成才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和尚,你知道山本一木是怎么练他的特工队的吗?”
魏大勇茫然摇头。
“他们会把一百个新兵,赤身裸体地扔进西伯利亚的冰原。”
成才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发指。
“一个月。”
“不给任何补给。”
“最后能活着走出来的,不到十个。”
“但那不到十个人,每一个,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是真正的杀戮机器。”
他转回头,望向那片已经彻底安静下来的森林,眼神深邃如渊。
“现在,你再告诉我。”
“我们的训练,是太残酷了,还是……太仁慈了?”
魏大勇浑身剧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走吧。”
成才转身,大步离去。
“三天后,我们再来看。”
“这群人里,到底有多少是绵羊,又有多少,能变成真正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