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康把家馨送到家楼下,没有上楼。家馨下车的时候,本想开口让世康上去,和自己爸妈说一声,解释一下。但看见世康一直看着前方,等家馨下车的表情,她又有点犹豫了,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呆坐了一会儿,直到后排的车几声急促的“滴滴—!!”喇叭声,才彻底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默”。
世康转过来看了一眼家馨,“快上去吧。”
家馨问道“你要不要一起上去”。家馨觉得话说到这里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她不想再多说,再多说一句就会显得是一种必须的要求。
世康立马接了一句,“太晚了,我明天一早还有会。我就不上去了。”
家馨听到这里,迅速打开车门,下车,动作干脆利落。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刚的不想要求,其实是不想承受世康拒绝后的那种失望。对家馨而言,整个一天,这种失望已经够够的了。而世康也没有丝毫的察觉,开着他那辆沃尔沃,毫不犹豫地走了。
家馨走到家楼下的单门门口是气恼的,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世康车的位置,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这种时候,家馨就会觉得自己对世康存在一些误解。其中一个最大的误解,就是他那辆沃尔沃的车。
因为她一直觉得选择沃尔沃的人,一定是个稳重的、靠谱的、有担当的人。家馨觉得理由其实没有什么依据,但人如果想说服自己什么,又总会给自己一个理由,比如沃尔沃连logo都带着安全带呢,又比如,沃尔沃是唯一用女生来测试汽车的。家馨给了自己很多“合理”的理由,而最根本的是——她想要一个家!因为她想,所以她一直觉得世康是那个人。至少,在今天之前,她自己深信不疑!
但是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一切又都可以被重新组织起另一套叙事。比如此时的家馨是怀疑的,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想要一个家,于是给了自己A、B、C若干的理由,而实际上它不过就是一个车标或车而已。
在婚恋这件事情上,很多人和家馨一样。他们往往太清楚自己的目标,要结婚。然后选择了一个差不多的选项,选择看到了符合自己目标的部分,来支撑自己的这个选择。可一旦要动真章了,又切切实实的害怕起来,想到自己后半辈子要和这么一个人在一起,或者不想自己的孩子有一个这样的爸爸。
于是,在恐惧的唆使下,犹豫和怀疑都被放大了。对家馨而言,订婚宴的那顿饭,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身边其实一个人都没有。未婚夫可以不来,自己的爸妈可以不争,好像自己也可以不在乎,就好像那口滚烫的水,烫但是可以被咽下去。
人生大事面前,家馨却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以依靠或者相信的。
一回到家,老余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和陈惠萍已经组成了麻将搭子,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已经和单位的人,打起了麻将。
家馨往里面看了一眼说道,“妈,我回来了。”
陈惠萍一边盯着眼前的麻将,手边还在摸牌打牌,一边和家馨说着,“梅菜扣肉叫你爸放冰箱。多的,你姑姑说一会儿过来拿。”
老余站在麻将桌前,一步也没挪,敷衍地应和了几声“恩恩”。
家馨正想回应说菜没拿,就在这个时候,家馨的二姑姑和小姑就敲门进来了,“我们来拿菜。”
家馨看姑姑们的神情,倒是有些尴尬了。她们很明显不是来拿东西的,而是来打听的,打听韩世康今天为什么没有来的真正原因。
家馨说道,“姑,我忘拿了。”
这时二姑姑和小姑脱了一半的鞋子,尬在半空中,但两人很快又找了个台阶给自己下,“哦,你爸说有点事要和我们说啊。”说着,又麻溜地换上了拖鞋,直接进来了。
家馨让姑姑们在客厅坐着,冲着老余喊了一声,“爸,二姑姑和小姑来了。”
家馨见老余迟迟不出来,又去叫了一次。这时,小姑等不及了,从沙发上起来,往麻将的房间里面走去,在门口说了一句,“二哥,你过来一下。”
老余心思全在麻将上,“什么事,你说。”
小姑又说道,“你过来吧。姐姐也来了。”
陈惠萍冲老余使了个眼色,老余这才反应过来。
麻将桌上,陈惠萍说,“真是要什么没什么,我上手就是一副七对的牌,给拆掉了,拆掉了又来了。”
老余在一众麻将声里面,不情愿地往外走,离开房间的时候,把门特意带上了。
客厅,小姑跟着老余身后,二姑站起身来身体往老余的方向倾斜着,还没等老余坐下,就问道,“二哥,他们家什么意思嘛。”
小姑走到沙发那边,和二姑一起坐下,老余坐在茶几这边的小板凳上,然后指着茶几上空空的果篮,指挥着家馨说道,“去洗两个苹果。”
家馨被老余支到厨房,厨房恰好在客厅和麻将房的连接过渡的空间,家馨多少都能听见两个房间的里面的对话。
房间内,陈惠萍在麻将桌上继续“征战”,打得热火朝天。
说起来,这也是家馨最佩服陈惠萍的一点——就算天塌下来,陈惠萍依然可以在麻将桌上岿然不动。要不怎么说她是心大呢,再大的事情,也无法影响陈惠萍打麻将。有时候家馨问,“妈,你为什么那么爱打麻将。”陈惠萍回得理直气壮,“不打麻将干嘛吧!”“打麻将还能预防老年痴呆。”如此两句话,愣是怼得家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此时,在麻将桌上的陈惠萍也是如坐针毡的。县城就那么大,今天虽然是个家庭聚餐,但韩世康没去订婚宴的消息在半天之内也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阿姨A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老韩家应该也没什么其他的心思,你们也别多想。”阿姨A的话,听着是在安慰,但字字都在打听。
陈惠萍这时候倒是淡定,连着两声“恩恩”的敷衍,然后娴熟地摸牌听牌。
阿姨A见陈惠萍不接话茬,刚想开口继续问,就被另外一个阿姨B给呛了一句,“怎么你寻思,老韩家黄了,你家儿子接力续上是啵。”
阿姨A一惊,手一抖掉了长八筒在桌面上,“说什么呢,我家儿子05年的。差着辈呢。”
阿姨C冷不丁的冒一句,“该说不说,世康和家馨肯定还是配的,不过我也听着一些话。”
阿姨A立马来了精神,连忙问道,“你倒是说啊,说一半是怎么回事。”
陈惠萍这时脸色有点尴尬,“小孩子谈恋爱嘛,随他们去就是。”
阿姨A一脸八卦,揪着不放,“那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阿姨C放下手里的牌,“其实也没什么,都是家馨之前的事了,我听人说,之前老韩家想让世康娶市里面卫生局的一个什么人家的小孩。”
陈惠萍脸色一沉,阿姨B见状立马接了一个话茬,“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也真是!”“打牌!!!”话音刚落,一张牌被狠狠地甩在桌上。
客厅,老余身体斜坐着,微弓着身体,大概和茶几成45度夹角样子,低着头削苹果。
二姑和小姑满脸写着关心,等着老余说话,家馨也静静地呆在一旁。
四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事情有点大了,老余这时候开口,“他们家没当回事嘛。还能有什么意思呢!”
家馨听到老余这么说,还是有点吃惊,随着又是有点难过,因为就是和她想的一样,她爸其实什么都知道!
小姑倒是心直口快地把家馨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那你刚刚在那儿怎么不说,在那儿喝得跟一家人一样。”
老余反驳道,“那我怎么办,难道屌杀(客家脏话,意为声讨)他们。”
小姑严肃说着,“那不得是吗!你自己的女儿,你不争谁争。”
老余吃着苹果说道“是什么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俩的事情,我能管得了什么。”
二姑是个胆子很小的人,在旁边一直不敢说话,突然问了一句,“那聘礼的事怎么说。”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家馨。
家馨立马回道,“我和他说过了。”
老余这时有点认真地问道,“那他们家怎么说。”
家馨低着头,“不知道。”
老余生气说道,“谈你的埋人(客家脏话,意为臭狗屁)恋爱。一点手段都没有!”
小姑这时护了家馨一句,“你埋怨她干什么,这种事,本来就是两家大人坐下来商量的事。那现在怎么办?”
老余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又问我怎么办,能怎么办,难道是我结婚啊。”
二姑忍不住,“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你女儿结婚,你不上心。”
老余耍赖辩解说道,“那也得她自己上心啊,光我一个使力,下蛮力吗?那在医院还混不混了。”
“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早知道就不让你回来了,你回来干嘛!”
…………
家馨听不下去了,气愤说道,“我会和韩世康把这事聊清楚,彩礼你想要什么条件,说个数。”
见家馨气性上来了,老余的气焰反而就下去了,“什么数啊,我们家不是谈钱的人。这是钱的问题吗?”
家馨质问说道,“那是什么问题,面子问题吗?咱家算是高攀了他们韩家,让你丢脸了?”
老余辩解道,“丢什么脸,又不是我结婚,我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嫁不掉都不关我的事。”
二姑和小姑看见老余和家馨这场吵架,想救场,却也插不上话。
小姑拽着家馨,“你少说两句。”
家馨被老余的话,狠狠刺痛,“说吧,要多少钱。”
二姑也跟着劝了句“你爸不是那个意思。”
家馨更气愤了,直接说出,“我不管什么意思,彩礼想要多少钱,你觉得我值多少钱,我还你。”
老余也不依不饶的说道,“要算吗?从小到大,我数给你听。就你那点工资,自己都阿弥陀佛,还想还我。”
家馨气急,“还啊,100万,200万够不够。”
“生女儿有什么用。”老余气得不行,但也真接不下去了,总不能真叫自己的女儿还钱吧。家里还有客人,老余虽然在气头上,但为了面子,还是硬压下来,转移话题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懒得和你说,聘礼的事,你自己定。”
说罢,老余愤而离席,甩门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