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残酷，大部分人的梦，都变成了一地玻璃渣。
事情还要从家馨还在北漂的时候说起。
从小到大，家馨一直都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小时候，她的目标就是从县城考出去，考到北京去上学。上了名校，鱼就跃过了龙门，拿到了一张跨越阶级的门票。这几乎是县城人逆天改命的唯一途径，在过去的几十年里，70后80后都成功地赶上了大规模城市化的进程，靠一张文凭，留在了城市，成为了“正宗”的城里人。读书可以改变命运，是这个世界、国家、时代所承诺的关于“努力就会成功”的叙事。
在这个叙事下，没有人会嘲笑她这个“梦”有多矫情或者有多么不切实际，也没有人担心以后的风险，大家支持、时代允许，爸妈面上有光。
但是，世界在变，很多时候就一不小心站在了时代的裂缝里。读书改变不了命运，它甚至都不能保证生存。二十岁的家馨，热血、澎湃，仿佛世界就在脚下，她的世界里只有目标，只有努力，只有那个拼命想要在大城市生存下去的梦。
可当快三十岁的时候，还在做梦，就势必会被人叫醒，或者一巴掌拍醒。人们或冷眼嗤之，或像看稀有动物一样审视着你，“还能真有这种人？！”“你已经快三十了，怎么还没有长大？！”“人应该承担起一个成年人应有的责任，对自己负责。”
如此种种，人人都正确，人人都有道理，错的是家馨。
可是，家馨真的错了吗？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变，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奋力想去考“第一”，想成为最好的。但什么变了呢？总之，最后就变成学习好，考出去不是最重要的，拼搏上进也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安稳。
于是，家馨努努力力、兢兢业业，奋斗了十年之后，居然落下了一个“不孝女”的骂名，她到底是多么离经叛道啊？！
失业潮的巨浪一翻，家里所有人就开始打电话让家馨回家了。
“一个人在那外面有什么意思，和野鬼一样……”
“没那回事，养儿不防老，那要来干嘛……”
“你该为你爸妈想一下……”
“我跟你讲，你现在还年轻，我就是吃了这个亏，过了35岁，想进都进不去了……”
………………
所有的声音像紧箍咒一样围着家馨的，大家的话都好正确。失业潮这面照妖镜，不光照出了这么些正确的话，还照出了羊水 才是人和人最重要的分界线。而个人能力，奋斗在没有羊水的加持下，根本不值一提。那些会投胎的，爸妈能托底，日子再差也还能吃上口饭。虽然北京人肯定也觉得惨，自己想回乡，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他乡可去。但转头他们又会接一句，“我其实想把家里的房子卖了，然后找个地方一个人过。”就算房价再怎么不景气，一套房子，也是小几百万的事情。
家馨一直觉得人和人的悲喜不能相同。尽管都很难，但难和难之间还真不一样，对家馨来讲，在这个城市面临的永远都是生存问题。吃什么，租什么房，钱多的时候，无非也就是吃好一点，住好一点。
这很难吗？很难，很贵，很奢侈。
而此刻，她觉得她在失业的大海里面快要溺水而亡，然后远在天边，那些岸上的亲戚就在说，“是的，你快死了，你再这么下去，会死的很难看的。”
一句话，因为有一个所谓正确的立场，居然可以轻轻松松地否定，家馨一直以来坚持的那种，努力就能改变命运的信仰。家馨的心里不服气，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就算只有一个人扑腾到死，她也要扑腾到底。
然而，祸事却接二连三的到来。
这天，家馨从外面回家，看见自家门口上被泼了漆，写满了白眼狼、背信弃义、臭婊子的字眼，家馨看见这些，指尖在一瞬间变凉，身体里的血液，像被心脏抽干了一样，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等回过神来，家馨扑上去，一边哭一边愤怒想擦掉那些漆，小刀划破手指，血侵染在漆皮里，灼烧着……
事情还要从前东家说起，失业之后的家馨降低标准去了一家小公司做设计，维持着生计。一向自卑的家馨遇到了她此生的伯乐静姐。与没有自信的家馨不同，静姐是那种走路都要高高昂起头的人，还有一张好嘴，这张好嘴，在公共场合，能提案能拉客户挣钱。在私下里，也能恰如其分的为每个人提供情绪价值，或成为人生导师，提供解决方案。
一来二去，家馨信任静姐，因为家馨觉得她看见了她的能力，甘愿为其肝脑涂地。没多久，静姐就让家馨帮她干私活。活太大了，家馨怕兼职干给人干不好，就辞了工作全职干。刚开始都还挺顺利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刚一辞职，事情就开始变卦了。
先是静姐在家馨的跟前说，“这个方案，估计根本行不通，很难做，就算齐总那边给了这一笔，接下来也是很难推的。现在你也辞职了，你觉得这个方案能出来吗？”
家馨没有说话，因为对家馨而言，这个项目已经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再完成30%就马上能进下一笔钱了。有了这笔钱，这一年的开销也就够了。静姐见家馨没有说话，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在那儿以后，静姐经常找家馨抱怨几句，然后每次都是点到为止。
隔了一段时间，静姐突然说她认识的一个靠谱资方，要起一个新的项目，得先出设计图纸，图纸过了话，那是大公司肯定能启动。静姐的话，把齐总说的是蠢蠢欲动，家馨被迫被推着进了新项目，一个多月加急干下来，家馨觉得很疲倦。
项目也迟迟没有起色，而这个时候的家馨就显得非常被动了。工作工作辞了，眼瞅着能进钱的项目也被叫停了，新项目遥遥无期。一连好几周，家馨每天都想吐，她觉得有口气咽不下去，是生理性的不能下咽。以家馨的性格，如果不是到了生活真的难以为继的情况，她断然是不会开口主动要钱的。她觉得谈钱这个事情，总有那么些不好意思，会让“人家”觉得不好。她秉持着一种观念，只要自己够好的，人家肯定不会亏待自己的。真遇到吃亏的事情，她总会安慰自己，吃点亏，没什么的。吃亏是福。
家馨一直在忍，一直没开口要钱。
但有一次，齐总趁静姐不在，给家馨整了出“鸿门宴”，在外面找了办美术艺考培训的老师，来给家馨一顿喷，把家馨方案说得一文不值。说完，家馨就挂脸了，老师留下一句，“小朋友，还是得欠练。”老师满脸一副看透了，又得逞了表情，让家馨只觉得憋屈的很。
晚上，家馨是在憋不住了，找了静姐，问道，“静姐，我想问一下，这个项目齐总是不是不喜欢。”
静姐倒是机灵，“你别管人家喜不喜欢，这不重要。”
家馨又问，“那现在你们中间是什么关系，或者什么合作模式，我想知道一下。”
静姐回道，“你问这个干吗？”
家馨被静姐逼问道，不得不说出自己这么问的真实动机，“我就想问一下，现在有其他资本看中了这个项目，我到底能不能动。”
“这项目本来就是你的，选择权在你啊，说白了，是你带着他玩。”静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现在是要和我齐总说，不继续了吗？你是要现在说吗？”
静姐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好像要让家馨里面做出决定，家馨有点被唬住了，一来她只是觉得不舒服，如果齐总不看好这个项目可以不合作。二来，她不清楚静姐和齐总之间的合作模式，和合租关系，她想不要因为自己的决定，而损害了静姐的利益。家馨这么问了一次，心里就踏实了，她想她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至于在齐总这颗树上吊死，钱的事情，总归是还有别的办法的。
时间又过去了好几个月，家馨的时间和精力都花进去了，但是齐总的钱和合同却迟迟没有人提。熬到不能再熬了，家馨通过静姐，和齐总要要了一回钱。
这一回家馨的态度很明确，如果不给钱的话，项目就另寻买家。
静姐这次见一向任人拿捏的家馨，态度却如此坚决，心里多少有些慌张，或者准确地说，她觉得家馨已经失去了控制。
家馨要钱，静姐给的回复是，完全否认项目是家馨的，而是换了一套说辞。
“家馨，首先祝贺你找到新的合作方，也希望你能尽快挣到钱，脱离经济困境。
关于这个项目，我和齐总都不会再和你合作了。但是有几点要跟你澄清一下。首先，齐总从来没有拖着不和你签合同。齐总一直在等你的合同，是你迟迟没有给出合同。
如果你不认可你和我们的这种合作模式和合作关系，应该当下直接提出大家一起商讨，而不是扮演受害者的角色，认为是大家在占你的便宜或者在欺负你
……
祝你一切顺利。”
看见静姐这么一段微信小作文，家馨的脑子里懵的。家馨本能地认为，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事情，但是她只是生活不下去了，想要钱，签合同给钱就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就被弄成了这样，以及，家馨不明白，受害者，什么受害者，她为什么说这个，有什么关系呢。
本就是应该付的钱，却变成家馨得寸进尺了。齐总说，“咱们不是说好了你不要钱啊。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你应该感谢我，当初可是我选择信任你这个新人，我们给你机会培养你，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
不管家馨怎么解释，齐总是完全不听的。最终，家馨把新项目拿走了。齐总怒了，他觉得他拿捏的死死的人，怎么可以反抗，于是怒火中烧的齐总，叫人在家馨的家门口，泼了漆……看见门口那抹红漆，家馨来看清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一直以来，静姐对家馨和齐总，都是两套话术。和齐总说，这项目是他的，和家馨说，这项目又是她的了。于是静姐就可以不出钱和不出力的，控制整个局面了，她只要在中间转圜一下，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就可以入局，得到所有的利益。齐总需要依靠她来控制家馨，家馨需要依靠她去找齐总要钱。
而现在看来，静姐最后的微信小作文，简直就是杀人诛心。
因为要弃掉家馨，所以只挑家馨的痛处和软肋。说成不体面的大白话，翻译一遍就是，“这项目是齐总的，你现在要拿出去，你就是出尔反尔的混账东西。也不是我们不和你签合同，而是你拖着不和齐总签合同。齐总可没有说不给你付钱，但是你这样干，毫无信用可言，我们不想和你这种人再合作了，还想从我们这里要到钱。然后再假装体面的祝愿，祝你有钱，祝你顺利，以此来嘲讽。
她以为的伯乐，不过是一个颠倒是非，两头吃的小人而已，什么新项目，什么靠谱资方。这个局，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而她是那个认真的傻子。
家馨没有敢报警，她怕一报警，齐总会继续找上门来报复。
当时，她就觉得她像是一条被大浪打上沙滩的死鱼，在垂死的那一刻，心脏在拼命地跳动，拼命地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