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馨所在的县城,是在粤、闵、赣交界处,交通不便,靠农业苦苦支撑,人口外流,多在闵、粤两处务工,又恰逢民营经济的改革腾飞,个顶个都富了起来。
越是小的地方,好像越是这样的。房价不低,物价奇高,当官的和普通老百姓,过得就不是一种生活。在县城也能加价买到山姆、盒马,足够有钱的话,深圳、香港就是购物的后花园。这种人,多半是官太太或者官二代,体制内职位不低,事情还少,基本上非必要不出现。
在家馨的眼中,县城多有两种人,一种是极老实的人,一辈子也本本分分;另一种是极唯利是图的人,他们总爱欺负人。这两种人,似乎也维持了县城的某种平衡,也算是一种愿打愿挨。总体而言,这是个熟人社会,人情的江湖,关系才是在这里流通的货币。迎来送往,家长里短,人情世故,共同构筑了这里的“潜规则”。
家馨是个标准的体二代,县城里的小中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回家之后,她的工作,是爸妈动员了弟媳的姐夫等弯弯绕的关系,送进了银行。一个体面的工作,对于体二代的父母而言,是生活的必需品。但他们也没有能力再向上够了,用家馨爸爸的话就是,“总归还是要差不多哇”,“差不多就行了”。
在这里,“差不多”就是生活的最优解,这意味着,不用太费力往上够,也不会太吃亏。大城市里面,人人在三十岁这个关卡都面临的下坠,到了这里,下坠是绝无可能发生的,因为你的背后在有整个家族为你托底。在北京的时候,家馨也曾羡慕过土著的生活。自然也是很清楚回来将获得一种“轻松”,但家馨却始终下定不了决心。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老余就使了一招,牢牢地把家馨“锁”在了自己的身边。这一招也没什么的,就是感情,毕竟女人,还是感情动物,心里有多少野心,但感情一上头,所有理智都容易跟着让步。
老余在陈惠萍还躺病床上就开始安排各种相亲活动,开始还和家馨打个招呼,被家馨拒绝几次之后,就干脆连招呼都不打了。次数多了,家馨也免疫了,压根就不去。这时,老余就想了“歪”招,比如,让人来医院以看病为理由展开见面,又或者特意拉家馨去散步,假装偶遇。更加离谱的是,家馨的七大姑八大姨,也帮助老余把自己嫁出去,里外迎合,防不胜防。
众人拾柴火焰高啊,她和韩世康的见面,就是这么在大家的助推之下促成的。
这天是家馨的大伯说要请客吃饭,家馨本来是想不去的,刚要打电话和老余说,老余的电话就进来了,着急说着道,“你到哪里去了?!”
家馨错愕回道,“不是,我不得管我妈?”
“你赶紧过来,等你吃饭。你妈有你姑,赶紧过来,荣华3号包厢。”还没等家馨拒绝,老余就快速挂了电话。
一路上,老余总打电话询问,家馨觉着烦,就赶着去了饭店,推开包间门,老余就迫不及待地介绍。
“世康,这是我女儿家馨。”
韩院长示意世康接待,又嘱咐说道,“世康,帮家馨再点点好菜。”
大伯见此情形非常识趣地说,“走不走,他们年轻人就让他们自己处吧,别跟着瞎参和了”。
老余站起来,嘱咐家馨说道,“家馨,好好聊聊啊,我和你韩伯伯和大伯,还有别的事。”
家馨完全不知所措。
转念一想,这是联合大伯的连环计啊,家馨在心里暗暗说道,“谁都不服,就服你,要不你是我爸呢?!”
大人们快速撤离,只留下家馨和世康两人在包间里。
家馨这个人是这样的,越是尴尬,越是胆大,而且她和眼前的男人谁也不认识谁,也没啥不好意思的。这种情况大家也都理解,直说最好,毕竟大家都是要完成任务的。
家馨刚要开口说话,韩世康就说,“先说,你喜欢吃什么?”
家馨一脸错愕,“啊!”“什么……”
韩世康说道,“来都来了,你不吃点好的?!”
家馨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一句,“谁买单?!”
韩世康没忍住笑了。
家馨又解释说道,“不是,我爸骗我来的。”
韩世康说道,“那更得好好大吃一顿了!随便吃,管够!”
韩世康的话,让家馨一下子放松下来,也就是这份放松,反而让家馨对韩世康亲近不少。
其实,他们俩从小就认识,只不过世康大几岁,和家馨不是同龄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自然也就不太熟。长大后,世康考了一个市里面的大学,大学毕业之后,他毫无悬念就留在了市里。说来也奇怪,他们这波医院的子弟,也都没有学医接班,反而七七八八流向了各行各业。世康成了市政府的一个公务员,每天看材料,写材料。可他不是一个能坐得住的性格,这份公务员的苦差事,简直要了世康的命。
两个人的第一次仓促”相亲”,说到底还是尴尬的。
世康对家馨有好感,于是又约了家馨一次,家馨没有拒绝,她对世康印象也还行,虽然长得很粗犷,但对她也是心细的。
世康挑的时间不是一个饭点,也不是一个正经吃饭的地方,就是一家装修文艺的网红风粉店。对于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而言,他们向往这种像大城市一样,洋气的、新鲜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像他们死气沉沉,一成不变生活里的点缀。只是对家馨来讲,这里并不舒适。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种不舒适,家馨有些话就问的很直接了。
“我想我们是奔着男女朋友结婚去的,所以有些情况,我想问清楚。”
“你问,我都可以说。”
“你和你前任为什么分啊?我这么问是因为,大部分时候,每段感情分的理由都差不多。”
世康停了一会儿才说,“她有病。”世康指了指头。家馨继续问“脑子?”世康这才说“就是躁郁症。”家馨“哦”了一声。世康又问“就是精神有点问题。”家馨说“我知道这个。”世康看着家馨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家馨紧接着补了一句“我有朋友得了。都是都市病嘛。”世康“唉,吓我一跳……不过,我倒没什么,大城市可能也没什么,不过,这里是小地方,家里意见比较大。不同意。”
家馨觉得世康的回答蛮真诚的,也就没那么咄咄逼人了。
世康“她其实挺好的,人也挺好的。遇到什么事,都替别人着想,我当时就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怎么说?”家馨好奇心作祟,问了下去。
“说起来也是巧啊,我第一回见她,她在等公交,那天我车拿去修了,难得也坐一回公交,我们俩就在那儿一块儿等车。然后一女的过来,啪啪好几下,就冲她打了下去,我开始觉得她们是认识还是怎么的,心里还想,是不是抓小三什么的。结果,后来才知道,她也不认识那女的。莫名其妙被打。我看她打回去了,两人也不认识,就出手帮了她。”
“英雄救美了。”
“唉,也许就是命吧。我就看不得别人被欺负,而且,她真的挺好的。”
家馨又追问,“那为什么没坚持一下。”
“没有用”,说到这里,世康语气变了。
家馨“怎么就没有用,不试怎么知道。”
世康按捺着情绪,“我为了她怎么都可以。”
家馨又问,“那就是啊。”
世康“她直接回去了”
“没和你说?”
世康“没有,就是突然人就没了。病,我也觉得没什么……好了不说了,”
家馨又问,“再来一次,你还选她吗?”
世康几乎是没有犹豫,“选啊”
就是那一瞬间,在世康坚定地说出选啊的一瞬间,家馨突然就哭了,就像鬼使神差一样。家馨尴尬地想解释,但眼泪又止不住,然后又磕磕绊绊地说,“我只是觉得好感人……突然……突然,觉得,好好,好好哭”,“不好意思,我是一个泪失禁体质”。家馨嘲讽自己两句,反而就哭得更凶了。其实,家馨知道自己在哭什么,长久以来,她从来没有被人坚定地选择过,也没有被人坚定地保护过。在那一刻,家馨狠狠地羡慕了世康的前女友,想到这里,想起她糟糕感情经历,那些被欺负的时刻,她心里沉积了多年的委屈,突然被击穿了。
世康走到家馨的面前,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把家馨摁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家馨想要挣脱,觉得不好意思,世康紧紧抱住,说了一句“没事的没事的”。
家馨还是很不好意思地想要挣扎,“我会弄脏你的衣服。”
“没事”世康压根儿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越抱越紧。
那一刻,那一种,被人牢牢抱住的感觉,让家馨觉得安全,踏实,她的心也就是在那一刻,被世康牢牢抓住了。
谈恋爱的时候,总是在找感觉,但其实大部分时候,我们都不知道那种我们追求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以至于,感情突然发生的时候,它变得十分美妙。那一刻,一定是某一个特定的timing到来了,他们产生了一种链接。家馨想要的,渴望的,被坚定的选择,被爱,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找到了。而世康觉得她需要自己,于是他就是那一个踩着七彩祥云而来的英雄。
几乎是命中注定的一场缘分,就这样,他们相爱了。
家馨觉得韩世康不仅仅是那个差不多先生,也是她生活半径里的最优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