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司徒的困境
谢十三2025-10-20 10:395,015

  

   第二十三章 司徒的困境

    

   司徒焉知人一滑落,率先闻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既谈不上香,也谈不上臭,他双目还未适应下方的黑暗,头上的石板却正在迅速朝中间合拢。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缠在手上的长鞭向上抛去。

   “咔咔”一声后,沉重的石板彻底关上,竟连一丝光亮也透不下来,而司徒身体陡然一震,竟在半空中生生悬停、不再下坠——他那水火不浸的长鞭被卡在了合上的石板中间,一头露在了石板外面,巨大的止冲之力使得他半边身子顿时有些发麻。

    

   黑暗与静谧,很快包裹住了他。

   李森罗等几个人明明先于他坠落,但却听不见属于他们的任何声音,没有说话声、落地声、没有惨呼、甚至没有风声。他们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仿佛一瞬间就消失了?

    

   他很快也意识到了鞭子是怎么卡住的,绝不是靠石板缝隙的那一点点力道。

   是钩子。

   方才李森罗抛出来那个精巧的、缠住他长鞭后就再也没有松脱的钩子,恰巧卡在了石板合上的缝隙中间,也便是这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冷汗直冒。

    

   他们知道。

   他们是知道的!从一开始抛出钩子,将他拖入阵中,到现在利用他的惯性反应,让他的长鞭成为一条保命的绳索。

   但他们在此处保住他的性命,究竟又是什么用意?

    

   司徒焉知正想不明白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浑身寒毛直竖。

    

   他一只手上缠着鞭子,被迫向上举着,另外一只手臂、两条腿自然垂下,此刻他空闲的一只手、两条腿上忽然一重,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静悄悄地挂到了他的身上,冷风轻轻地在他耳旁吹过,有一道声音轻、尖而细地,用一种十分奇特的语调在唤:“司徒司徒。”

   司徒身体骤然变得僵硬起来。

    

   偏生那声音还不肯放过他,不仅在耳后,就连足下,也有环绕般的声音、似念咒一般,伴着桀桀的笑声,一遍又一遍地唤:“司徒司徒。”

   然后那声音又笑道:“陌路穷途。”

    

   “司徒司徒,陌路穷途,谁长欢笑?谁闻鬼哭?”

    

   声音又咯咯地笑起来,像在唱歌,又像喃喃自语。

    

   司徒焉知侧耳听了一会儿这又诡异又阴森的调子,彻底放弃了抵抗。他不是傻子,反应过这一刻,自然也明白了爬到他身上的绝不是鬼——鬼又怎么会有重量?而先前往他耳朵后面吹气、率先开始胡言乱语的声音,他这会儿也听了出来,正是那从没好脸色的小姑娘周眠。

   果然,见他没有反应,那几个声音也沉寂了下来。

    

   半晌,才听挂在他手臂上的少女轻轻叹息一声,道:“他居然一点都不害怕,真没意思。”

   在他们下方,吊在司徒焉知左腿上的人悠悠道:“或许是已经吓傻了。”

   右腿上挂着的那个柔声道:“你捏捏他的鼻子,看是醒着、还是晕了?”

    

   一只手果然探了过来,捏住了他的鼻子。

   司徒焉知:“.......”

    

   他刚想开口,有一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虽说是少女的声音,但并不似周眠那样清脆、动听,甚至还略微有些沙哑。

   “周眠,别闹了。”那把声音显然比之前两人还略低一些,“把你的手拿开,人醒着呢。”

    

   这一刻,司徒甚至对此刻出声的少女生出了一丝感激。

    

   然后,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一点光亮。

   火光来自脚下,司徒睁眼一看,顿时生出了一种荒谬之感:他的左手上扒拉着小姑娘周眠(这个份量最轻),抓住他两条腿的是那两个少年,其中一个向他甩钩子的手里擎着一个圆圆的、看来像是火折子的东西,火光是正来自此处;而那最下面抓住两个少年腿脚的隐约还有一人,想来就是向前那对着他龇牙咧嘴的奇怪少女——他们说她是那个一直戴着面具的石明月,但司徒现在当然已经知道,那绝无可能。

    

   五个人此刻仿佛一根麻绳穿着的五个螃蟹,姿势诡异地吊在半空中。

    

   冯识以制止了周眠的动手动脚,有了火光,周眠也瞧见了司徒睁开的、没有丝毫波动望向自己的眼睛,悻悻地收回了手。司徒被遮蔽的视线因此变得更加清晰,就着火光,看清了他们此刻的所在——他的身体愈发僵硬,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落下来的时候,闻到的是什么气味。

    

   连接着每一块石板的,是一根根细长的、长满倒刺的铜条,那铜条整齐地延伸至下方,连接了巨大的、犬牙差互的机杼与齿轮,透过齿轮与齿轮间的缝隙,能看到下方有一条条长长的甬道,不知通向何方。底部有根根竖起的、细小的尖刺与拇指大小的一个个孔洞,而孔洞下方,是装满了松油的池子。

   他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此处关窍。

   人一落下来,视线受蔽,就算侥幸还有动弹的能力,也幸运地抓住了手边的铜条,但那铜条遍布尖刺,一抓之下手上吃痛,能稳住身形的可能微乎其微。而人但只落了下去,便会掉落到到甬道之上,被尖刺所伤,血液通过孔洞流入下方,与松油混在一起,成为了润滑此处巨大机关的养料。

   从这个高度落下,几乎没有生还可能,于是血液放完,尸体则通过甬道,被输送至偏殿——这也便是众多尸体,会出现在那里的原因了。

    

   这一机关秘法,不愧一个“煞”字。

   司徒此刻回想掉下来的过程,免不了又是一身冷汗。如今他们五个人虽然掉了下来,却全须全尾,连油皮都没有擦破一块,实在不可思议至极,此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破局之法......

   正常人是绝不会用的!

    

   李森罗慢悠悠地收回了自己手上的绳子——他这绳子今日用了多次,已然磨损得厉害,此刻刚从最近的一根铜条上收回来,他颇为怜惜地摸了摸自己的绳子,啧啧道:“若论坚韧,真是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司徒的这条鞭子。”

   司徒也算是明白了过来:

   方才这几人先于他掉下,便是由李森罗用绳子将自己绑在了铜条上,短暂拉住了其余几人,因此他掉下来的时候才未听见任何声响。但这些人却都清楚李森罗的那条绳索支撑不了太久,所以等司徒一落下来,长鞭一被卡住,这些人便立刻放弃了自己这边的绳索,扑了上来将他抱得死紧。

   一忽儿胆大,一忽儿又惜命,一忽儿做诨诗扮鬼,实在是忙得很。

    

   他腹诽了半日,只听下方那奇怪的少女忽然叫他:“喂,司徒。”

   他下意识“啊”了一声。

    

   “你既然醒着,看上去也不怎么害怕,且你刚才,说想要找点有意思的事。”冯识以陈恳地问,“所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司徒本应该闭嘴,但不知道怎么,不知不觉又搭了腔:“什么忙?”

   冯识以认认真真地道:“手,再抓牢一点。”

   司徒:“......?”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控制不住、骤然往右侧一荡。不单是他,整个如同蚂蚱一样被串在一起的其他四个人,也跟着一起晃了出去!

   五个人的重量加在一齐,司徒只觉得肩胛处一阵剧痛,下意识力贯于臂、果然如冯识以所言,牢牢抓住了长鞭。

   他惊魂未定,低头下望,这回总算在如漂萍如落叶的情况下,晃晃悠悠地瞧见了冯识以的脸。

    

   她生得确实清秀,脸上的线条清晰又利落,大约因为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锋芒,所以总能将棱角藏得刚刚好,予人一种又无辜又无害的错觉。司徒此刻再看这张脸,心境又完全不同,压抑着脾性朝下面喊:“你到底要干什么?”

   冯识以人在这串蚱蜢的最末尾,晃悠的幅度最大,但她整个人却仿佛正能适应这种不确定的、不稳定的局面,舒展四肢,双足看似轻巧地一蹬。

   刚刚平缓一些的晃动幅度,立刻又重新变得剧烈起来。

   司徒:“......”

    

   此刻不必再问,他也看出了冯识以打算做什么,就在冯识以的前方,约摸一丈距离,有一处铜管焊接住的齿轮,约摸丈六尺不到,是整个机关阵中,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处,但这齿轮下方,便是遍布尖刺的“尸体甬道”。

   他忍不住低声道:“你跳不过去的。”

    

   他忽然出声提醒,冯识以显然也有些意外。

   “谢谢。”她仍旧很有礼貌、也很有分寸地说,“——你手还好吧?”

   司徒:“.......还行。”

   冯识以:“好的。”

    

   到底“我们”指谁,又是什么东西是“好的”,她全都没说,不过司徒很快都知道了。

    

   李森罗将手中的圆球似的火折子向上一抛,周眠顺手接住;此刻悬在下方的两个少年,略微放松了手,让自己滑落许许,从原本抱住司徒的大腿,变作各自只用一只手抓住对方的脚踝,然后朝下方,探出了另一只手来。

   而冯识以原本双手分别抓住他们的一只脚,此刻腰肢一弹,将自己的两只脚屈起、准确地送入李森罗与司马静手中,然后毫不犹豫地松开双手,整个人陡然甩了开去!

    

   这回整条晃荡不止的“蚂蚱线”(或者说螃蟹串)比原先长了七八尺有余,冯识以改双手在前,在整个队伍荡至最高点时,轻轻叱了一声:“放。”

   李森罗与司马静同时松手,冯识以脚尖趁势在两人手臂上一点,生生又朝前冲出三四尺,双手一展,手指便搭上了冰冷的、锯齿的边缘。

   其力过甚,司徒甚至听到了清晰的“咯哒”一声,少女用力较多的右手手指显然在这一碰一搭时已然折断,但仍借这瞬间的碰触之力,翻身一纵踩了上去,稳稳地落在了齿轮面朝上平缓的一面。

    

   火光微末之处,那巨大的机关齿牙互相交错,还不知有多少隐匿在黑暗之中,冯识以抬头观察着近处的巨齿,右手垂落,手指软绵绵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着,似乎毫不在意。

   司徒没吭气,但感觉抓住自己的脚踝的司马静似乎手紧了一紧,他略有些好奇,装作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低声向司马静道:“她手指、是不是断了?”

   这是他头一次主动开口和这位俊美的少年说话,虽说他目中向来无人,但要说对司马静毫无印象,那也绝不是一句真话。如今司马静此番在这几人之中似乎毫不起眼、全无作用,此刻司徒单单问他,也颇有试探之意。

   “昨天被冯渊折断过一次。”司马静轻声道,“大约当时就没怎么接好。”

   司徒吃了一惊,下意识道:“冯渊?他也出了须臾宫?你们和他交过手?”

   他这话一出口,立刻又住了嘴。

    

   另一侧的李森罗幽幽总结道:“懂了,你背后那人多半是司徒南,而司徒南和冯渊看来还不是一伙的,这山上的六大掌事各怀鬼胎、真是好热闹的一场夺牌大戏啊。”

   司徒:“......”

   一不留神又被套了话,可见长得漂亮、看上去老实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群人里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暗自憋屈的时候,李森罗却未曾闲着,他从身侧的小袋子里摸出个同刚才一模一样的小钩子来,三两下固定在了他自己的那条长绳上。这条绳子用来绑过冯识以两次,一次下潭水,一次用机关冲走冯渊,方才又短暂悬吊过几人,实在是实用到了极点。此刻他将这水里来火里去的绳子再度抛出,被那头蹲在齿轮上守着的冯识以一把捞在了手里。

   司徒立时反应过来他们要做什么,刚要动作,抓住他手臂的周眠手肘一沉,已钳制住了他唯一能动的那只手,他欲用力将她震开,周眠却冷冷道:“你最好不要动。”

   她身形轻巧灵活,此刻腰间细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不向着司徒,却架在两人头顶上方的长鞭之上。

   司徒动作一滞。

   他这长鞭虽然不是凡品,但周眠抽出来的这把剑自带寒气、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若真能削鞭如泥,一剑下去,啪嗒往下一掉,他就彻底完蛋了。

   这怎么可以!

   热闹还没看成,太上峰还没大乱,他怎能轻易去死——死也要将乱局搅弄得更乱后才死!

   

   他心中有了顾忌,立刻松了劲道,眼看着李森罗、司马静借着绳索之便以及那头冯识以的接应,轻轻松松越过了几丈距离,相继落到了那一片齿轮之上。

   对方又将绳子抛回,周眠抓住绳子,低声又道:“你此刻要是敢伸手抓住我,我就把这条绳子砍断,然后和你一齐吊着、耗在这里。”

    

   这确实是个困境,司徒舍不得自己的命和鞭子,必定不能放手,如要震开周眠,周眠反手就能削断鞭子;同样的,他如果不让周眠过去、或者要跟着周眠过去,周眠就会断绳,这样一来,两个人又绕回了第一重僵局。

   他叹息一声,没再阻止周眠的动作,周眠嫣然一笑,显然十分满意,利落地抓住同伴抛过来的绳子,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司徒,也跃到了齿轮之上。

   齿轮虽有大有小,但最小的也有一臂来宽,四个人错落地坐成一排,正对着独自一人吊在半空、犹自晃动的司徒。

   司徒:“......”

    

   冯识以显然没功夫再多看他一眼,她既然没这个意思,那李森罗和司马静自然也没有,就只有周眠坐在原地,敲击着脚下的齿轮,嘴里念念叨叨地,又开始唱那几句歪诗,兴头上来,还在继续往下编。

   “司徒司徒,陌路穷途,谁长欢笑,谁闻鬼哭?”

   “走狗落井,王八自缚,哐当哐当,山翻水覆。”

    

   她的嗓音还算甜美,歌却唱得七零八落,非但没有调子、还兼具十分鬼气与七八分孩童气,在这空旷的地下,硬生生唱出了一种送葬的感觉。她忙着唱歌,身后几人却没有闲着,在李森罗的指点下,正摸索着在齿轮间爬行。李森罗似乎不停从身侧的小口袋里,摸出些什么东西,隔了几步,就往那机关齿轮里塞进一物——这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原本在深处还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响动声,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响动声竟然停了,原本如同活物般的莲花阵,仿若是被投喂了珍馐美食的恶犬,趴伏下了身子,正自小憩。

   头顶上的石板没有再开合,那被留在阵中的两名少女,也算暂时保住了性命。

    

   “这莲花阵绝没有这么简单。”司徒没忍住道,“用东西卡住关窍不可能是破阵之法,时间一长,必定——”

   周眠不唱歌了,瞧了他一眼,道:“谁说我们要破阵?”

   司徒:“不破阵,你们跳下来干什么?”

   周眠道:“你看不出来吗?当然是睡觉啦。”

    

   明明灭灭的火光之中,她朝着司徒笑了笑,悠然道:“如今整个太上峰,你还能找到比这里更安全、更没有后顾之忧的地方吗?”

   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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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是我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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