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焉知几多愁
谢十三2025-08-18 08:304,691

  第十九章 焉知几多愁

   

  太上一峰,其实是一处连绵环抱的山屿、绝壁封路,中间为林木森森的谷地。众少年们平日里多在山腰的居所活动,而太子、皇帝与管事们则居住在顶峰的须臾宫及其外围,平素里与山腰上的少年人们遥遥相望。山峰的另一侧辟出谷地,用以种植、畜牧,谷内一切用度自给自足,不与外界相通,照顾众人生活起居的杂役们亦居住在此处。

  如山本有一处狭窄门户,早早被万倚楼以巨石封断,如今只有一处断崖能供出入,但除却身负绝顶轻功的武林皇帝,无人能够从这通道离开。

  此处,是一方真正的绝地。

  而这绝地之上,被环绕的须臾宫外,尚有一处庙厦,便是龙泉殿。龙泉殿供奉万家几位先祖,以及历代万家人所用诸多神兵利器,不但机关遍布,平素里还由几位执事轮流值守。头两年演武时,李森罗他们也曾进入、被允许瞻仰“先皇帝”之丰功伟绩。

  此刻他们继续爬行,只觉得通道愈来愈窄,便知道只怕已快到地方了。

  李森罗低声道:“你们也都去过龙泉殿,可还记得那里的格局构造?”

  冯识以没去过,自然而然地闭起了嘴。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进去就很想打瞌睡。”周眠老老实实地回答,“只记得里面地方很大,哗啦啦的,好多灯,晃眼。”

  平心而论,万家这几位祖宗实在没什么旁的惊人技艺,流传下来的故事,多半是今天打赢了这个、明日斗败了这个,千篇一律得很,看得想打瞌睡一点也不奇怪。

  李森罗叹了口气,道:“我记得里头是十方小殿,联通一座大殿,但当初我们进入的时候,各色机关皆是关闭的,不知如今这玉牌是藏在何处,也不知......”

  也不知如今究竟是因为机关,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如今竟已血流成河。

  司马静忽而轻声道:“小殿只有七座,还有三座未曾建成,里头是空的,其余地方地下铺设的都是青金,不可能挖通,所以我们此刻上去,多半是从那三座偏殿里的一座出来的。”

  李森罗震惊:“......你怎么知道?”

  司马静沉默了半晌,无奈地道:“我们每年都去,你们是如何做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呢?”

  其余三人一齐不吱声。

  冯识以:没去;李森罗:机关没开、因此无心观察;周眠:在打瞌睡。

  司马静深吸一口气,道:“龙泉殿中的机关都是不淬毒的,陈游之死,必然与龙泉殿本身无关。”

  与什么有关,已不必再往下说。

   

  待他们几人一路沉默地爬至洞口时,甬道几乎已经完全竖直,上方一片漆黑,透不进一丝光亮。当头的冯识以将手中的火折子吹灭,以游墙的功夫爬了上去,伸手轻轻触了触上方,皱了皱眉,在衣服上擦去了一手的黏腻。

  上方盖住通道的并不是泥土或者石板,而是更为冰冷却又柔软的东西——那是布料,材质触感再熟悉不过,正是李森罗他们身上穿的那种。

  她侧耳听了一会儿,上头仍旧是一片静谧,于是再次探出手来,往上推了一推。

  上头有些分量,但被她巧劲一推,似乎有什么东西挪动了下,露出了一丝空隙。冯识以身体很轻、以一个略有些刁钻的角度钻了上去,消失了踪影。

  李森罗与司马静等在下面,隔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要开口询问的时候,上头遮住洞口的东西似乎被搬开了一些,光线照落,冯识以的面孔出现在上面,就这么短短的几刻,她的面色就已经变得不是很好看。她朝洞中伸出一只手来,示意他们可以上来。

  李森罗先抓住她的手,爬了上去,一离开洞口,他便也沉默了。

  紧接着是周眠......司空静最后一个上来。

  探出洞口的那一瞬他也看清了洞外的情形,呼吸略微一滞——冯识以爬上来前奋力推开的,是一名少女的尸体。她整个人趴伏在地,身躯仍旧是柔软的,因此能够完全覆盖住洞口。她身着蓝色衣衫,腰间系着明黄色的绸带,身上流淌出来的血液与身遭数十具与她相似打扮的尸体的混合在一起,浸润了原本应当相当干燥的泥地。

   

  正如司空静所说的那样,此处应当正是并未完工的偏殿,四面空墙虽已立起,木桩也已打下,但地面尚未铺平,都是裸露在外的、并不平坦的泥地。此时已近深夜,殿中空旷无人,月光自空荡荡的、仿佛一个个巨大窟窿一般的窗棂里透进来,映照出这一地狼藉,只见这一地的死人情状各异,有的伤口不甚明显,有的却开膛破肚,更有甚者首身异处、连人形都算不上完整。

  司空静深吸几口气,本已欲呕吐,但瞧见身侧无论是冯识以还是李森罗的样子都还算镇定,便强行忍住,半晌,才低声道:“看衣着......都是北峰那边的杂役。”

  北峰的杂役们,与这群少年偶有接触,却也不多——他们自然不会像须臾宫里的人一样有人侍候穿戴、吃食,至多只是得到足够的粮食作物以及布料、杂物,每月一次,由人送到山谷外,供少年人自行领取。杂役们自不会多与这群少年人结交,但经年累月,总会有那么几个面熟的,司空静又瞧了一会儿,看见几个当初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不由得十分唏嘘。

  李森罗也转了一圈,翻过几具尸身,还瞧见了一个他认识的,正是他们这群备选少年中的一个,他愣了愣,喃喃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沈香图。”

  这个瘦小干瘪的少年,和他一般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如今肚腹处破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已被捣烂的肺腑。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与一众杂役死在了一齐,表情却意外的十分平静,也不知道死前遭遇了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他们在看脸、认人,冯识以却明显在看别的,李森罗虽说不是真怕,但仍觉得浑身冷飕飕得,不由得挨近了她,低声问:“怎么了?”

  冯识以皱着眉,道:“他们死得都很奇怪。”

  周眠也凑了过来:“哪儿奇怪?”

  “北峰杂役本应年龄各异,但这儿死的、看着却都是十多廿几岁的青年。”冯识以道,“且他们死得.....好像很有规律。”

  司空静寒毛都竖了起来:“什、什么规律?”

  冯识以沿着一干尸体走了几步,蹲下身来,用手沾了沾地面:“这边这几个血液已快凝干,死了少说也有四五个时辰。”她说着,向前走了几步,望向另一侧:“三四个时辰。”

  说罢看着方才他们爬出来的洞口,轻声道:“一二个时辰。”

  李森罗打了个寒颤:“你说,他们是......是一批一批死的?”

  “只怕是的。”冯识以点了点头,忽而轻声地点起数来:“一、二、三、四......”

  她数到七,忽然停住。

   

  这回不用她说,司空静和李森罗也明白了其中关窍。

  七个人,每一批次死去的,都恰好是七个。

  李森罗也跟着数了一遍,只听身侧的周眠低声道:“不对,最新.....新鲜的这一批,好似少了一个......”

  她这句话还未说完,司马静猛然省起,同李森罗一起叫了出来:“陈游!”

  六个,加上那掘地出逃、正巧被他们遇到,最后疯癫而死的陈游,也刚好凑足了七个。

  冯识以注视着这满地的尸体,半晌,叹了口气,道:“我们此番,大约不可能那么顺利。”

  李森罗心有余悸、连连点头,道:“这若是人为,那始作俑者必定丧心病狂,若是机关所致,那必定也凶险万分......”

  冯识以忽而侧过头,对着他一笑。

  月光如水,她面部线条柔和,一双眼睛也谈不上十分明亮,李森罗从这双眼睛里,读到了一种他从未在这个人眼中出现过的情绪。

  愤怒。

  这种愤怒是不外显的、但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

   

   李森罗愣了愣,周眠忽而道:“我想,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李森罗下意识反问:“那是什么意思?”

   周眠低声道:“这些杂役,绝不可能自己擅离职守,也不可能是自愿出现在这里的。我们这群人夺牌,各有所求,生生死死还算得上早有预料,但将原本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教他们丢掉了性命......”

   冯识以接住了她的话头:“......这就令人、很不舒服。”

   两人讲这话时语气表情十分耐人寻味,一个天生甜嗓,一个轻声细语,谁也没说预备怎么对付这位幕后的杀人者,但李森罗与司马静隔了老远察觉到一股寒气,齐齐打了个冷颤。

    

   良久,司马静叹了口气:“别抖了,你莫非是头一天认识她俩么?”

   虽然不是第一天,但真正认识,差不多也才第二天......

   但此刻实在不宜辩驳,李森罗想了想,从善如流地闭上了自己这张没用的嘴。

   

  四人小心翼翼出了偏殿,此处实在太大,且同其他几殿相隔着十几丈长的回廊,此刻内外无人,但远处不知道哪一殿前燃着篝火,火光并不十分明亮,隐隐有着数道身影。

  李森罗知道两位祖奶奶不会安分守己,此刻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瓮声瓮气地道:“......要过去吗?”

  谁知道冯识以斩钉截铁地道:“不。”

  她望着远处跳动的火光,呢喃着道:“还远未到我们出场的时候。”

   

  几个人最后蜷缩在墙边,挤在一起勉强又睡了会儿,司马静期期艾艾地想离冯识以近一些,却又被周眠和李森罗挤开了。他也不多话,侧着头瞧了会儿沉睡中的冯识以,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下她略微有些鼓出来的脸颊——那处大约是大水冲刷时候砸到的,此刻略微有些红肿,衬得她原本秀气的脸有些滑稽起来。

  这位比琉璃还易碎的美男子长舒一口气,隔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因为一个肿包感到十分轻松、愉悦,不由得觉得不可思议。他收回了手指,望了会儿头顶的月亮,慢慢也睡着了。

   

  冯识以料得没错,一直到天亮,远处才开始有了新的动静。

  李森罗被周眠拍醒时,冯识以已经不在原地,周围还没有大亮,远处的景色十分朦胧,他翻身起来,只见冯识以大约在前方数丈远的一棵树后,而更远处,有一队人马正缓缓上山。

  来人约摸有十多个,虽瞧不清面目,但身上的衣物却十分眼熟,蓝衣黄带,脚步都略微有些虚浮、踉跄,而这些人的身后跟着一人,穿了件花红柳绿、胸襟敞开的袍子,手中执一根长鞭,倏忽飞出,“啪”地一声,抽在其中一人的背脊上。

  虽相隔甚远,但这个人的步态、衣着,以及赶羊似的赶着一群人的样子,实在太容易辨认了,李森罗低声道:“司徒。”

   

  司徒焉知自然是有全名的,太上峰也不止他一个姓司徒,但是大家一提起“司徒”,说的往往便是这一个司徒。

  同李森罗的泯然众人不同,司徒焉知生下来大约就是出格的——他的亲生母亲乃是父亲的亲姑姑,两个人离经叛道,生出来的也是个疯疯癫癫的玩意儿,喜吃生食、酷爱咬人,偏偏天资过人,无人能及。这疯子谁的规矩都不守,唯独将万倚楼说过的每一句话奉为圭臬,自认将来必定能成为第二个万倚楼,在太上峰这几年还勉强算得上乖觉。但此刻开始夺牌,大约按耐不住,将本性全数暴露出来了。

  一行人慢慢走近,司徒焉知兴致勃勃地抽着前头正艰难行路的少年杂役们,居然显得心情不错,一双脚便赤着,皮肤浸透了血,一层一层的全是血痂,配上那张清俊、略显天真的脸,倒有几分玉面罗刹的意思。

  几人这才瞧见这疯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人,面色青白、双手垂落,神情蔫蔫的不见半分活人气,穿了一件青衫,显然并不是后山的杂役。他那一张时时刻刻都疲倦又丧气的脸实在也太具特色,司马静低声道:“王觉。”

  太上二怪,明月枯鸦无一字、金龟肚里正好眠,前半句说的是生就一张乌鸦嘴、不轻易开口的石明月,后半句,便是眼前这一吃东西就要睡觉、一睡觉就必定要睡上半天的王觉。

  这两个人,又是如何凑到了一起?

   

  李森罗还在发愣,冯识以已经倒折了回来,兴致勃勃地向众人道:“该我们了。”

  司马静没忍住问:“该我们.....做什么?”

  冯识以道:“扮演......”

  她的目光从面前一众人面上扫过,十分满意地道:“......一群废物。”

  李森罗:“......”

   

  他也跟着扫了眼身边这群人:不爱说话、浑似个傻子的“石明月”,著名的绣花枕头司马静,看着就很好骗的小姑娘周眠,以及自己......每日被堂兄欺辱耍弄的倒霉蛋。

  行叭,这戏也不用太认真演,外人瞧着,已然是废中之废了。

   

  他唉声叹气地站起身来,眼瞧着冯识以忽然从原地跳了起来,一声尖叫,如离弦的箭一般,笔直朝着司徒以及王觉的方向冲了过去!

  她一边跑,一边掐了把自己的脖子,出来的声音于是也变得无比嘶哑、惊惶。

  她叫的是:“——救命——!”

   

  李森罗愣了愣,但周眠、司马静已经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嘴里大呼小叫,脸上惊恐万分,显然十分入戏。

  他忿忿地在原地跺了跺脚,抓了一把本来已经乱哄哄的头发,拖拖拉拉地跟了一句:“救救救救救——命——啊!”

   

  司徒焉知一回头,就见四个蓬头垢面的野人笔直朝他扑了过来,一个错神,连鞭子都忘记挥出去了。

  他一抬手,刚要将人挡开,谁知道冲在最前面的少女伸出手来,顺势握住他手,“扑通”一下,整个人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非但如此,巨大的冲力连带着司徒焉知身体也站不太稳,险些一跟头和对方一起栽到地上。

  司徒焉知:“......”

  什么鬼东西!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天下第一是我叔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