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太阳晒在脸庞暖洋洋的周末。
课外美术班的老师带着全班同学去公园写生,恰巧偶遇其他校内班的孩子也来写生,于是双方约定比赛,看哪个班的优秀画作更多。
宋栖棠画的水粉,画完就将水彩纸夹在树枝拉着的纤维绳上晾干。
过十多分钟,原路返回,竟发现同班男生故意用颜料破坏别人的画。
“喂,你们干嘛?”宋栖棠劈手抢走他们的画笔。
转眼瞧,那幅水彩画被涂鸦得乱七八糟,左下角写着“程允”两个字。
虽然宋栖棠不爱练书法,可她也能看出对方写得手不错的好字。
“棠棠,你是班里画画最厉害的,但我刚才听到老师的话,她说程允画得比所有人都好,包括你。”
宋栖棠一愣,下意识定睛看向手里的画。
她从小画画的天赋特别高,甚至心血来潮替宋氏设计过儿童款珠宝,加上家世极其显赫,大家总众口一词夸她是天才。
可这个叫程允的,好像……是画得比她棒。
“我们怎么能输给孤儿院的孩子?”另一个男生接过前面那个男生的话,“反正都弄脏了,大不了老师骂几句。”
“孤儿院的孩子也不是你们能理直气壮欺负老实人的理由!本来就画得比我好,有什么不敢承认?”
宋栖棠两手叉腰,鼓着粉嫩的腮帮教训比自己高的男生们,“堂堂男子汉,还不如我一个小姑娘输不起,丢死人!出去别说你们是我同学!”
她重新展开那幅画,秀气的眉头皱起,老气横秋地叹,“这么优秀的画,肯定能拿第一名!画起来很辛苦吧?可惜了。”
旁边的男生忽然扯扯宋栖棠,“喏,程允。”
宋栖棠抬头,圆溜溜的眼珠顿时变得异常黑亮。
之后的很多年,她始终对自己那瞬间生出的贪念印象深刻。
——第一次,因为一个人长得特别好看,动了渴望占为己有的心思。
正如她喜欢收集昂贵奢华的珠宝钻石。
无关个人情感,只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野心。
宋栖棠瞅着漂亮少年发呆的时间有点久。
等男生们突然指着背后大喊并且一窝蜂散开,她才迟钝地察觉到危险。
懵懂扭过头,双眼焦距尚且没集中,就被那毛发旺盛的东西陡然扑倒!
手心传来刺痛,耳边不断响起惊慌的叫声。
“快救人!是黑背!”
宋栖棠傻傻抬头,壮硕的黑背蹲在她脑袋边呲牙咧嘴。
她曾目睹宋显义手下养的黑背与藏獒争食一只兔子。
凶残画面从记忆重现,适才威风八面的小姑娘立刻被吓得哇哇大哭!
黑背嗅宋栖棠脖子,腥热的鼻息令她简直想即刻晕厥!
千钧一发之际,遽然有人疾步冲来,大力拽着她起身逃离犬口!
“别回头。”
男生不太平稳的声音像南国春雪漫过耳朵。
被激怒的凶宠穷追不舍。
宋栖棠两腿发软根本跑不动,甚至总疑心带腥味的呼吸近在咫尺,终究忍不住回了头,结果对上一双森冷的兽眼……
冬雷轰隆鼓噪,数条闪电撕裂天空,尖利的狗吠骤然划破寂静。
宋栖棠缓缓掀眸。
大汗淋漓,浑身虚脱。
犹如在梦中经过一场伤筋动骨的浩劫。
卧室光线灰蒙,被蚊香熏黄的顶板影影绰绰。
失神一会儿,她想起自己还没看时间,侧身从枕头下翻出手机,尔后诧异地挑眉。
平常五点钟的闹铃,眼下却已经清晨六点半。
怎么没听见铃声?
宋栖棠以为手机故障,连忙仔细检查,但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一丝阴霾缠绕心头,她眼色阴沉,面无表情躺回床上。
以前每天必须猴子跳圈,奔波各个打零工的地方,哪里睡得起懒觉。
然而,如今白天黑夜的工作都丢了。
江宴行的出现更打乱她之前的诸多计划。
就算婶婶的医药费有着落,自己还得绞尽脑汁编造大量谎言蒙混过关。
不知怎的,身下的床板倏然晃了晃,墙壁也被震动颤出回音。
隋安抬高的声音透过两张门依旧显得模糊,“栖棠,你起床了吗?”
——
挖土机挖断了自来水管。
隋安接完自家的水,又主动上门替宋栖棠去附近澡堂接水。
滨城气候湿冷,滴水成冰,霜白的雾大团大团浸染瓦楞。
隋安提着三大桶水走进弄堂,忍俊不禁看着身畔裹得严实的宋栖棠。
“要你留家里,你偏要下来,别看今早打雷,其实更冷,你是南方人,多注意保暖。”
“不碍事,我可不好意思坐享其成,再冷,不也快春天了?”
宋栖棠余光扫到相熟的老人投来戏谑一瞥,试图倾身接过隋安手里的一桶水,“我没你想的那么弱不禁风,这桶水我来拎。”
“哪有男人让女人做体力活的道理?”隋安敏捷避开,顿了顿,他笑着凝视宋栖棠,“你刚说的那句话像心灵鸡汤。”
“哪句?”
“再冷也快春天了。”
宋栖棠静然垂睫,脸色寻常地勾唇,“别开我玩笑。”
“我在你眼中这么不正经?”隋安正色盯着女人,目光闪烁,步子不觉放得有些慢,“我不会开你玩笑的。”
阳光稀薄孤清,弄堂空寂回旋着风,搅碎空气中不太安定的因子。
“开就开吧。”宋栖棠笑容飒爽,“做姐姐的,还能计较弟弟?”
再度伸手揽过沉甸甸的大水瓶,很坚决的不肯给隋安躲避的机会。
彼此肢体短暂触碰,鼻端清雅的兰香不可捉摸。
隋安的心忽而控制不住地酸涩。
半晌,他轻声道:“再过三个月,这里正式拆迁,你有什么打算?”
宋栖棠抿嘴,不由得想到隋宁那次买房的提议。
自昨晚不经意掠到隋母复杂难言的眼神,她心里其实有了别的想法。
倘若隋母也希望两家能继续当邻居,隋安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了。
“未来去哪儿落脚,我暂时没想很远,走一步算一步,给婶婶治病还有照顾好夭夭才是我最该做的。”
隋安不动声色攥紧手指。
两人陷入沉默,同行一段路后,宋栖棠口袋里的手机忽地振动。
她掏出手机,视线触及屏幕,原本温和的脸庞浮现微妙寒意。
那一串经年没见过更没拨过的号码,此刻宛若冰冷的镣铐,将她无情拖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