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栖棠的膝盖只是皮外伤,拿了些药膏就能出院。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眼见她卷下裤腿欲弯腰,周牧远连忙俯身替她将板鞋拿到床前。
这动作熟稔自如,毫无违和感,仿佛提前做过无数次。
诊室其他病患与护士不禁面露羡慕。
宋栖棠微愣,睨着那双整理鞋带修长干净的手,半晌没作声。
错愕也就维持一秒。
周牧远准备帮她穿鞋时,她脚立刻一缩,自己倾身穿鞋,“不用。”
手指从容收回,周牧远抬头,俊逸眉眼漾着宠溺,“拒绝得太直接了。”
“我难得向一位美丽的小姐献殷勤。”他佯装遗憾地摇摇头,语气却是含笑的,利落起身,身形笼罩边上的女人。
宋栖棠扯扯唇,接话的兴致不高,系好鞋带,跳下床。
本来想试试走路的感觉,熟料,还没站稳,周牧远便顺理成章环住她肩膀,温声叮嘱,“虽然是皮外伤也不要太用力,免得抻破伤口。”
“我没那么娇弱,都这么大人了。”
她抬眸看一眼周牧远,挣开他的手,习惯性去拿包,摸了个空才猛然发现自己只带着手机便匆匆下楼了。
阴翳悄然划过幽深眼底,她定定神,拎起药袋面容清漠往外走。
周牧远落后一步跟上,“我送你回去。”
“你朋友也住院了。”
“他还在手术,我送完你再回来。”
寥寥数语,宋栖棠又陷入沉默。
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挤压着混沌脑海撕扯不出一丝清明余地。
周牧远不时侧首,尽管没再有肢体接触,余光始终留意她的情况。
“小心台阶。”他轻声提醒。
宋栖棠应一声,抱着双臂走出医院。
她拿出手机预约滴滴,单还没下,一只手冷不丁覆盖屏幕,耳畔响起男人沙哑的声音,“你还怪我?”
“当年……”他手骨僵硬,低哑音色犹如晕洒空气的尘埃。
倒春寒已过,北国的瑟瑟春风依然削面。
两人立足虹影叠错的街边,彼此的脸孔飘浮光怪陆离的颜色。
“当年只是一时酒后乱性,没必要放心上,真要怪,我自己也有责任。”
宋栖棠眉目未动,清凉无波的眸子直视周牧远,流转着冬日最凄冷的皎光,哂然扬起唇,唇弧淡薄,声线流泻着雪粒一般的沁骨。
“那件事以外,就算我真怨怼,也是怪你三番两次打扰我平静的生活。”
“我如今,只希望往事离我远去,一点都不想再同你们有半点羁绊!”
说罢,她坚决移开手机,垂眸投向屏幕,绷着唇角飞快下单。
周牧远忽觉心脏倏然压缩,漆黑的瞳孔震了震,静静凝视宋栖棠。
视线里,女人的五官仍异常惊艳,言行举止却不复旧时的跳脱飞扬。
一别经年,她近乎脱胎换骨,周身沉淀的气韵犹如蜿蜒百川的清水。
淡泊而深沉,可刚可柔。
黄白车灯打到她高挑纤细的身影,浮尘四起,衬得她侧脸恍若透明。
“棠棠,你不该蜗居在这里!”他猛然意识回笼,大步上前抓住宋栖棠手臂,手指不由自主收紧,“你从小是众星捧月的明珠,为什么要委曲求全过泯然众人的日子?”
“和我回星城,以后我照顾你!”望着宋栖棠无动于衷的面孔,周牧远沉声补充,“你婶婶现在和你住一起?我帮你一起照顾她们!”
宋栖棠定睛端详周牧远,目光飘忽一会儿,笑靥明媚,眸色积聚的阴霾化不开,淡淡问:“我跟你在一起,周家容得下我吗?”
“你爷爷官场上清正廉明,我前呼后拥的时候,他瞧不起我,眼下我声名狼藉,他更视我为眼中钉,说不准刚进你家大门就把我轰出来。”
默了默,她笑意温温,眯着锐利的水眸审视他,“你哪儿回来的?”
周牧远抿唇,眸光闪烁片刻,淡声道:“温哥华。”
“温哥华?”她笑弧撇得更外扩,眼尾扫到自己订的车自路对面驶来,幽音渺渺,“怪不得我问你家人知不知道你回国,你不肯正面回答。”
周牧远的心骤然被她犀利眼神蛰了一下,“我问你,你还爱不爱江宴行,你也没回答我。”
宋栖棠冷漠的神情一滞,转过身正色迎视周牧远,眉宇间弥散凉薄的哂意,字字如利刃,“我说过,你们谁我都不想再沾边,倘若真心为我好,离我远点吧。”
周牧远这次回国费了大力气。
之前猜测宋栖棠经历过一系列措手不及的变故,性格肯定有所改变,或许与以往判若两人。
但没关系,他愿意包容她,用无数的耐心化解她的戒备。
周牧远如此宽慰自己,甚至查过像宋栖棠的情况该怎样打开她心门的资料。
可他万万没料到,她居然变得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星城的一切都不要了吗?包括你的理想,你和我在一起,我会努力把你失去的那些找回来还给你。”
周牧远的情绪有点激动,压抑着急躁劝解宋栖棠,光影笼罩的眉眼染上迫切,指骨不愿放松半分。
“你的工作室还保留着,嘉恩一直等你回去,你进去后不接受任何人的探望,出来也不联系她,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我没逃避,只是选择了你们都不认可的生存方式。”
“你爷爷下台之后就轮到你接棒,别再说照顾我的话,也别学五年前那样冲动。”宋栖棠甩开周牧远,脚步未停走远。
车子经过周牧远身旁时,她冰凉指节攀着车门,侧颜落了清华月光,冷淡的语调随风飘逝,“周公子,请回吧。”
——
周牧远心不在焉回到手术室外。
“她不动心?好歹你为她漂洋万里而来。”另一个朋友看着周牧远,忽道:“江宴行还没走人,你要找他吗?”
“宋小姐好像被他拿捏住了,你赶紧想法子解决。”
周牧远踱到长椅落座,瞥了眼手术灯,思忖宋栖棠一针见血的剖析,温然神态忽而凌厉,“若非他给我爷爷打电话,我根本不必绕路来滨城,你们也不会出事故。”
“江宴行手腕强硬,要解决,还得回星城。”周牧远冷冷出声,眼底透着些许深不可测的况味。
“今时不同往日,对棠棠而言,他过去的优势全变成了劣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