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窝里的人声滞了滞,冷笑,“我干嘛要告诉你?神通广大的江先生不懂自己查?”
江宴行一语不发,低敛的眼眸阴郁至极,眉眼浮动着寒戾,整张脸庞宛若覆盖了冬夜冰霜。
凉薄蚀骨的气场貌似感染到身侧之人,她动了动,挪到另一侧床边趴着,仍不肯露脑袋。
“你再乱动,就要掉下去了。”他哑声提醒,眼睛光芒飘摇欲灭,闪烁深深浅浅的暗影。
眼瞅着那人装聋作哑,他深呼吸,面上翻滚的阴云更深浓,猛地倾身把她抱回床头,扣着她腰肢箍胸前,“多大人了,发什么小孩子脾气?”
话落,江宴行僵住,胸口蓦然炸裂出尖锐的酸痛。
她当初那年纪,再加上从小娇生惯养的缘故,可不就是孩子?
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生了个他不知道存在的女儿。
第一次,江宴行感觉怀内人比全世界还要沉。
抱着几乎把自己包成蚕茧的她,声线起伏不定,“告诉我,怎么没的?”
“如今倒是摆出一副二十四孝好爸爸的嘴脸给我看,早干什么去了?”她冷冷戏谑,“地球没了谁都能转,世上不会总有那么多人等你回头。”
“放心,江宴行,我并非那种自己受苦却在渣男跟前闭口不谈的圣母煞笔,标榜得自己多伟大无私,实际转过身又委屈巴巴,比如秦晚。”
“既然事情被揭穿,你问了,我就一五一十讲明白。”
江宴行睫毛颤了颤,颌线冷硬,心跳不自觉加快,手臂下意识收紧。
“孩子……”宋栖棠稍稍停顿,逐字逐句,“是吸入羊水呼吸衰竭才死的。”
一柄匕首精准无误插进胸口!
江宴行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遽然凝固,尔后,气血翻涌着窜到喉咙。
“我经期不太规律,那段日子……拜你所赐,我每天活在炼狱煎熬,为宋家东奔西走,为我爸四处求情,还稀里糊涂睡上了周牧远的床。”
即便看不到宋栖棠的表情,他都能想象出她此时的神情。
那漂亮的眉眼必然结着深秋寒霜,唇尾流淌的尽是恶毒笑意。
“虽然提到周牧远,不过孩子……”
江宴行断然打断,“我确信是我的。”
“那当我没说吧,”女人闷空气稀薄的被子里,不知是气息受阻或其他原因,语速忽快忽慢,“我十一月在监狱体检查出两个多月的身孕。”
“说实话,报告一出来,我就想到是你的种,可我们根本没真正做过,幸亏狱医解答了我的疑惑,她问我,要吗?”
宋栖棠余音留白,故意卖关子。
江宴行始终没接腔,臂膀线条绷得凸起,手背青筋毕露。
用不着她吊胃口,他笃定,她不会要他的孩子。
果然——
他听见她缓缓拖长的语调,“我回答,不要。”
坚硬得犹如铜墙铁壁的身体骤然变回普通血肉,肌肉一点点松弛。
连带着,江宴行的心亦坠进深山雪谷。
宋栖棠像完全没感觉到身后男人的失神,自顾自说:“以前和你谈恋爱都没想过生小孩,被你害得家破人亡更不可能生。”
“反正还没满三个月,我恳请狱医替我手术,可是……”
江宴行抬睫,黑眸微亮,持续下跌的心忽地被一只柔软的手托住。
“那阵子身体不好,如果坚持流产,兴许会留后遗症。”
“我已经被你毁了前半生,难道后半生还要活在你的阴影里?”
她幽幽叹息,语音轻若春日的蒲公英,字字潜入江宴行心脏落地生根,“其实孩子投胎到我肚子里挺可怜,有个无情无义的爸爸,还有坐牢的妈妈,出生就洗不白背景。”
“我不愿意孩子步我后尘,后来决定送孤儿院,届时自然会有好心人收养,我都想好了……永远不去找孩子相认,当没生过。”
江宴行的喉头不断滚动,唇线如刀,暗沉眸色酝酿着一场骇人的风暴。
活了二十八年,他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么一天。
近乎失语的崩溃,但神志依旧清晰,感触仍然敏锐。
因此,他能鲜明感知到女人极力抑制却依然抖索不停的身体。
双臂的力道微微加重,他的下颌贴在她耳朵位置。
“辛辛苦苦怀八个月,别人推我一下,我就早产了……”
“我那晚把你祖宗十八代都狠狠臭骂一遍,起初能骂出声……最后整个人好像泡水里,那些全是我的汗,我疼得连眼都睁不开,真的疼……连指甲都崩断了还没生完。”
“好不容易解脱,结果没听见婴儿的哭声,我看过新闻,产房里的孩子哭得别提多起劲,为什么我的孩子不哭?”
“为什么我的孩子不哭呢?是不是被偷走了?不能被偷走的!我生的那么辛苦!”
宋栖棠忽而剧烈地发抖,“我撑着没晕过去,哑着嗓子找医生,医生不晓得为什么走开了,是护士一直安慰我,我太疼太疼,根本没听清内容就晕过去。”
“别想了。”江宴行强忍胸腔的震荡,紧抱抖不停的宋栖棠。
“这一切都怪你!谁给你的资格纠缠我?”
她扯过枕头砸向他额角,恰恰碰到那块纱布,带起肌肤蛰痛,激得他索性掀开被子。
饶是宋栖棠奋力挣扎,能当做唯一遮蔽物的被子终究被夺走。
陡然明亮的光线刺得眼睛险些睁不开,撑上方的男人更是面色尤为冷厉。
他满身戾气笼罩着她,深邃的眸子像海流倾覆,眼底最深处掠过隐约红光,仿佛末日来临之前迫在海平线的如血残阳。
绝望情绪逐渐沁透他曾经寒淡凛冽的双眸,严丝合缝包裹着自己。
她眨眨眼,漠然侧过脸,清冷的脸一览无余暴露他专注眼神下。
包括眼中的疏离与红肿眼眶。
江宴行衔接她明明灵灿却含着恨意的水眸,愣了愣,突然从心底生出难以忽视的慌张。
指缝间温软的沙砾,攥得越紧,流逝得越快。
他盯着女人浸湿鬓角的泪水,肩膀的骨骼松懈,面部僵硬的轮廓一寸寸显出颓丧。
“你到底要我怎样对你?”
“很简单。”宋栖棠眉毛微微低着,云淡风轻表述,“你今后别缠着我。”
“我不稀罕你补偿我,我杀人是得付出代价,就当我做事冲动的学费,不过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