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口告诉她什么?”一直闷声听着的琴柳不自觉间竟是急急地追问一声。
苏歉然苦笑两声,并不看琴柳的脸,“唉,左右已经是物是人非,不说也罢!”
说话间,重新将头埋进了自己面前的碗里。
夏日的阳光透过无精打采的枝叶,疏碎且斑驳,所以这一切,都不能让那匹老马提起足够的精神,虽然方才在小店里亦算是草料喂足,此时却象是准备怠工的佣人般,踢踏踢踏的向前迈着步子。
原本有午休习惯的琴柳,因为方才苏歉然那未曾说完的半句话,想要亲问起,却碍着苏歉然此时给了她一个背,正专心致志心无杂念的扬鞭策马,而有些不好意思出口。
鸟儿也都倦了,缩进窝里躲避着阳光的曝晒,只有蝉儿还在不知困乏的在枝头声嘶力竭的高叫着:“知了,知了!”
琴柳两手抱胸,对于眼前这个闷葫芦一般的苏歉然竟然不知道如何与他搭话,犹豫了好久方才说道:“苏大哥,这天真是热啊!”
“是热,不过这种热属于北方的暴热,南方的那种水乡的热却明显不同于这边的,比较起来,这夏天嘛,北方比南方倒容易过些了!”
“苏大哥是江南什么地方的人?”好不容易把住了这个可以继续聊下去的话题,琴柳又岂能放过?“苏镇。”苏歉然的话,短且利索。
苏镇吗?记忆的洪波再度翻卷,一如回到了当初,自己家那个低陋的小窗子前,突然伸出一只小手,继而露出半个小脑袋瓜,苏歉然露齿一笑:“柳儿,这是大哥做生意,从江南带回来的水果,你尝尝!”
苏家家大业大,不仅是当地的土财主,苏家大哥也做一些南货北卖,或是北货南运的生意,据说从中获利不菲,所以苏家才会在整个苏镇,乃至整个州府都有着头号士绅的称号。依旧是那个苏歉然,手里拿一卷书,笑吟吟地站在小琴柳跟前,朗声吟诺着:“苏水池边鸳鸯闲,琴歌柳舞裁春天。当时绿舟无一泊,捣衣声惊并蒂莲。”
每当那个时候,牙都还没长齐的自己的小妹,便会伸手向苏歉然的怀里掏要糖吃,嘴里流着口水,反复咕哝着:“哥哥,糖,哥哥,糖!”
“唉,反正路途漫漫,与小公子说说也无妨,我是想寻到她之后,跟她说,跟她说,她娘亲病重逝世后,我被父亲送到了县里的学府,并不在家里,当时她去向我求助的时候,我并不在家中。”
可能是感觉这长路确是无聊,又或许是,内心里的郁闷确实无法排解,坐在前边的苏歉然忽然出声。
是啊,是啊,当年记得娘亲病逝的时候,幼小的琴柳第一时间想起的人竟然只有苏歉然,虽然他年长不了自己几岁,可除了他之外,她竟再也想不到有可以依赖之人。
可当她急匆匆跑到苏府,想如以前一般到内室寻苏歉然的时候,他的小表妹,那个与琴柳差不多大年纪的表小姐双手叉腰站在她的面前,嘟着小嘴大声的骂道:“我表哥昨晚从你们家回来就病了,他说以后再不想见到你了,你走吧!”
如今的自己回想起来,竟是感觉那样的话是多么可笑,可当时幼小的自己却能够完全相信,直到许多年后,梦中每每想起来,都是笑着哭醒的。
如此时候,听到苏歉然如此说话,琴柳的心里,似乎得到了神的明示,竟是清醒了过来,感觉胸口也不再闷胀胀的疼。
“我还想告诉她,我自打见她的第一眼起,就爱上了她,并且非她不娶。不管是谁,我的娘亲还是我的父亲,更或是我的表妹,都休想阻止我的决心!”
并不清楚坐在车厢内的琴柳的反应,稍做停顿后,苏歉然又崩出了这样的几句话。
“你现在还是一如既往的爱着她吗?”不知因何,琴柳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紧握着的手心里竟然沁出了一层汗,心里亦是紧张万分。
再次听到苏歉然的回答,不必是沉默了一分钟的时间,琴柳却感觉自己的整个人似乎都要崩溃了。
“爱,不管她变成何样的人物,我都一如既往的爱着她,但是,这种爱如今只怕是难以实现了,所以,我只能与小公子一起回江南了!”苏歉然的说话语气如同这令人疲软的天气般,透出那么几分无奈,几分不甘,又有几分想要冲牢笼凌空而起的突兀,个中滋味竟是无法分辩。
“苏大哥如何会认为已经她依然还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了呢?岂不知世事会变的吗?尤其是人,更会变得让她自己或许都无法认识。”
不知因何,琴柳竟然如幼时般,愿意与苏歉然继续话题。
“不,有许多的人许多的事,兴许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有所转变,但她是不会的。便如同这水一般,”苏歉然接过琴柳递上来的水杯子,一饮而尽。
正想用袖子口擦擦嘴角之时,忽然看到身后递上来一方丝帕,凝神略瞅,心里便是一滞,这分明是一双女人的手,女经的惯常用的丝帕,只是,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即使是有缘,亦不过一路之缘,她终究不是自己所寻找的心上人,又有何益呢?
避开琴柳的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讪讪一笑:“我苏歉然是个粗人,不敢污了小,小公子的帕子。”琴柳抽回手来,低垂下眉。
“这人亦如这水一般,最原始的水是无比清纯着的,在涓涓流淌的过程中,兴许会夹带许多不纯之物,归结到根本处,她还是水,剔除了其中的杂质,还是那一汪可以照人的清泉。
女人何尝不是如此?让她放弃之前受过的苦,品过的难,岂不是亦如这清清河水一般吗?”琴柳内心里苦涩的想着,设若这汪水加注了毒加注了难以剔除了颜料粉呢?你还会如此评价吗?
忽又想到,苏歉然之前有到过春月楼,到过春月楼亦便是知道了自己的已经卖身为妓子的现实,却还是想要与自己再见一面,自然不会单纯是因为想要与自己把当初之事说个清楚,内心里还是想要自己改过从良的。
心里一酸,刚想张嘴陈叙一番,刚张了张嘴,忽然听得林中“哗啦啦”一阵脚步猛踩树叶子的巨大声响,这才知道不知不觉间已经行进到了鲜少有人入内的一段林中小道。
只是这声音来势不善,让从无见过如此场景的琴柳亦变了脸色,两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包袱,苏歉然也是一愣,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光想着赶路了,忘了日前听那些车夫们说起过,这一带远离了京城,会有一股不大的山匪出没的,一个不小心,险些害人害己。听那些脚步声虽然不算太近,但想必不是自己赤手空拳所能对付得了的,回身将琴柳拉下来,将手中的鞭子狠力在马屁股上打了几下,那匹受惊的老马,身后瞬时旋起一阵旋风,疯了似的向前狂奔着。
苏歉然回身,带着她就往与脚步声背道的林子深处跑去。想琴柳的身子日常娇贵惯了的,哪里禁得起这般折腾?心里虽急,但身子不争气,没跑几步,竟是“呼呼”带喘。苏歉然心里着急,也顾不及多想了,将身子半蹲在琴柳面前,“小公子,你快上来,我背你跑!”琴柳显是不曾想到苏兼然会对她如此,想到如今的情势,已经再顾不得其它,跳上苏歉然的背,爬在苏歉然的背上,把自己的命与心也同时交在了这个男人手里。苏歉然没有特别高深的武功,但因为自小身子骨弱,也曾习过武,自是与那些文弱书生不能同日而语,此时竟是发挥到了用场,背着琴柳不知奔出了多少路,一直到不能再跑的时候,方才停下身子来。
苏歉然身子靠着石壁,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嘘嘘带喘着说道:“真是对不起了,只怕是遇到路匪了!”
琴柳低头暗咬着唇,忽然抬头盯着苏歉然出声问道:“苏大哥,你为什么要救我?”
苏歉然显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拨浪着头反问了一声:“小,小公子,什么为什么?”
此时的琴柳眸子里涌起一重潮汽,脸色微红,“我是说,方才那样的场景,大哥因何不先顾了自己,却要拖着我这个累赘呢?”
苏歉然憨憨一笑,眼睛打量着四周,没有立即回答。
他能说什么?
想了半天他终是回道:“姑娘,如果事先知道你是个女人,我就不出这趟车了。比如方才的情势,设若你是个男人,我们只须将身上的值钱物什收拾好了,放在我事先在破马车上的一个槽里,只肖打发给他们一些身上所带的钱财。
想这些贼人,一般也多是掳人钱物,大多不会伤人性命的,只是,你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我还真的不敢保准他们会不会见色起义。所以,我不得不舍了马车,把这个当做买路钱送了人情,也好保得姑娘一副完整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