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霆舟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越过老王的肩膀,望向走廊尽头。
沈知禾正被陈教授拉着说话,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她拿起一支笔,在一张废纸上迅速地比划着什么。
陈教授凑得很近,听得连连点头。
老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忍不住喃喃道。
“这丫头……要是早生二十年,那得是多大的人物……”
战霆舟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他。
“所以,就更得让她堂堂正正地走进大学校门。”
“她想要的,不是这四十六块五的工资,是那个名分。”
老王被他这句话说得愣住了,半晌没能接上话。
忽然,他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要不这样!”
“咱们就先挂个名,特聘研究员的身份先给她占上。等她大学毕业了,直接转正,这不就行了?”
“工资补贴现在就发,也不耽误她上学,两不耽误!”
话落,战霆舟摇了摇头。
“您觉得她会同意吗?”
“刚才那本书的署名,她连提一句自己的名字都不要。您觉得她会愿意占这个便宜?”
她可以凭本事吃饭,却绝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施舍或捷径,哪怕这在别人看来是天大的好事。
走廊里,沈知禾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和陈教授的讨论。
老王彻底没辙了,他抓了抓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满脸都是挫败。
“那行,我不说这个,她这口流利的法语,到底是跟谁学的?总得有个师承吧?你把老师告诉我,我给人请到外交部来行不行?”
闻言,战霆舟愣住了。
这个问题,他从未深思过。
她好像天生就会,那些复杂的词汇和语法,在她口中如同呼吸般自然。
他只知道她聪明,却忘了去探究这份聪明从何而来。
老王看着他茫然的样子,张了张嘴,最后所有的话都变成了一声长叹。
“滚蛋!滚蛋!”
“看见你就来气!”
他把纸团塞回自己口袋,不耐烦地挥着手。
战霆舟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笑了。
他对着老王,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军礼,朝着沈知禾走去。
身后,传来老王压抑不住的嘀咕。
“臭小子,天底下最好的那棵白菜,都让你给拱了……”
回程的吉普车里,战霆舟的方向盘打得有些飘。
沈知禾抱着那卷鲜红的锦旗,侧过头,看着男人紧绷的侧脸,故意拖长了声音。
“战同志,扉页上的技术支持,具体是指什么呀?”
话落,战霆舟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比如……帮你削铅笔?”
闻言,沈知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战霆舟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嘴角的弧度也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车子驶过宽阔的长安街,沈知禾忽然回头,朝车后望了一眼。
“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战霆舟立刻扫了一眼后视镜,后面只有几辆自行车,和一辆慢吞吞的公交车。
“没见着人啊。”
他说着,就想刹车停下来看看。
“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沈知禾收回视线,重新靠回座椅里。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巷子口,战静姝眼睁睁看着那辆绿色的吉普车消失在视野尽头。
她回到那间阴暗的出租屋,屋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碍眼。
她一把将桌上的搪瓷杯扫到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还不解气,她又抬脚踹翻了床边的小板凳。
林致远推门进来时,正撞见这一片狼藉。
他疲惫地皱了皱眉,“又怎么了?”
闻言,战静姝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公文包。
“你管我!又去舔你们领导的屁股了?”
“你知不知道沈知禾那个贱人!都挂上外交部的锦旗了!”
林致远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那张被他捏出折痕的纸。
“这是离婚申请,签了吧,纺织厂给我分了单间宿舍。”
下一秒,战静姝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你敢和我离婚?因为沈知禾?!你就要和我离婚?”
林致远用力甩开她的手。
“不是!是因为你还不如个外人。”
“人家能给国家省下外汇,你连糊个火柴盒都偷懒耍滑。”
楼道里飘来一股浓重的煤烟味,邻居刘大妈探头探脑地凑过来,假意敲了敲门框。
“小林啊,在家呢?我家暖壶塞子找不着了,你家有多的没?”
“滚!”
战静姝抄起墙角的扫帚,狠狠砸向门缝。
刘大妈夸张地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哟!打人啦!破坏分子打人啦!”
更多的脚步声从楼道各处聚拢过来。
“听说就是她,偷了自己弟媳的准考证,才闹成这样的。”
“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是个这样的?”
“要不说能出来租房子住呢?要我啊,早就给她赶出家门了,也就是林同志脾气好,还愿意忍着她。”
“我呸!都给我滚!”
战静姝拉开门,朝着人群啐了一口唾沫。
刘大妈从地上爬起来,撇着嘴。
“切,我看你就是被人说中了吧?得意什么……”
一听这话,战静姝来气了,朝她扑过去。
“你这个贱人!我要撕烂你的嘴!”
“你敢骂我!看我不先撕了你!”
刘大妈眼珠子一瞪,跟她撕扯起来。
两人扭打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
混乱中,不知是谁推了战静姝一把。
她尖叫着,像疯了一样朝刘大妈的脸上抓去。
林致远想上前拉架,手背上却被挠出三道深深的血痕。
片警赶到的时候,狭窄的楼道里已经满地狼藉。
刘大妈指着自己红肿的脸颊,哭天抢地。
“公安同志,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是她先动的手!”
了解清楚事情经过后,片警从腰间摸出了一副锃亮的手铐,在手里掂了掂。
“战静姝,跟我走一趟。”
战静姝瞪大双眼,但面对片警的冷脸,不敢发作。
林致远沉默着看着她被带走。
刘大妈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以为自己是谁啊。”
而沈知禾对发生的这些事毫不知情,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
她看着身侧专注开车的战霆舟,眉眼弯了弯。
“其实,扉页的致谢,应该写上司里所有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