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那天,奶奶在屋子里看着泛黄的作文纸,她说她不走了。
爸爸为难了。
“妈,淑春快生了,你不回城里我们应付不过来啊。”
奶奶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她看着作文纸,又看了看四周。
总觉得空荡荡的。
“过两天,你们把小雅的遗物都送下来吧,妈收拾收拾。”
“可……”
奶奶抬起头,打断了爸爸的话,“你们要有新孩子了,家里该收拾收拾。”
言下之意,爸爸也明白了。
有关于我的东西,也将在新生命到来之前抹去痕迹。
爸爸站了一会儿,喉咙里说不出的堵。
只是他怎么也呜咽不出来,找不到出气儿的地儿。
妈,我舍不得啊。
他想说这句话。
可是他的大男子主义,让那些煽情的话从来说不出口,杨雅过生日说爸爸妈妈我爱你们时,他也绷紧了脸。
奶奶擦着我的相片,和爷爷的摆在一处。
“死的人死了,可活的人还要活。”
房间里一声冗长的叹。
爸爸再也坚持不住,踉踉跄跄地上了车。
那条大黄追到门口,像极了小时候的我,最终只能看着爸爸妈妈乘着车越走越远,消失在黄土路上。
家里有些安静。
孕晚期的妈妈越发睡不着了,她把手机开了又灭,不知道在等谁的消息。
睁着眼睛打了长长一段话,又一点点删了。
因为她也知道,自己的信息从来得不到回复。
我还在生气。
往前翻了翻以前的聊天记录,她被我的表情包逗笑了。
越往前,我对妈妈的称呼也一直在改变。
从妈妈到妈,再到妈咪,再到麻麻和母上大人。
我一直在长大,妈妈的备注也越来越新颖。
妈妈和我开玩笑。
“今天叫母上大人,后天是不是得叫母后了?”
我说不止呢。
“还会是太后,也可能是坏妈妈。”
妈妈气鼓鼓地看着我,她怎么也不会变成坏妈妈。
她一直都是最好的妈妈。
我拥有自己的第一台手机时,存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那时我说:“我和妈妈永远天下第一好。”
母女俩怎么能闹那么大的矛盾呢?
妈妈恍惚了一下。
“妈妈现在的备注又是什么呢?”
她艰难地爬起身来,走到我的房间。
从乡下回来之后,爸爸就把我的东西都给打包好,连床单都拆换下来。
妈妈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眼里骤然蓄满泪水。
房间里空空如也。
我存在过的痕迹被抹除,装进了四四方方的盒子里。
她拼命压抑着情绪,紧紧攥着拳头,将哭声都吞了回去。
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
然后打开那些箱子,拖着臃肿的身躯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在哪儿呢?”
她若无其事地问,泪水却爬了满脸。
往日她最喜欢把东西放得规整,什么东西放在哪里,她总是第一个知道。
可是如今,她也有了找不到的东西。
爸爸从医院拿回来遗物只有小小一点,牙膏牙刷,还有两套换洗衣服,一双粉色拖鞋。
其中夹杂着几根因为化疗而脱落的发。
甚至装不满一个盒子。
妈妈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手机,手机上还套着搞怪的大眼熊手机壳。
那么显眼的丑东西。
“我得去一趟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