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的话让展心洛心里“咯噔”了一下，同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张绍彬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不是因为光线骤变的不适应，倒有点像是不耐烦的模样。但他调整得太快，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展心洛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张绍彬，但此时他已经转过头去。
在与来人说话时，张绍彬的语气几乎听不出喜怒： “对，是我不小心打坏了玻璃杯。我现在有事要办，你先——”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屋里这么黑也不知道开盏灯！”女人充耳不闻，“哒哒”地快步走近了一些，娇声娇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数落道：“那可是纯意大利的孤品！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托人从……咦……你在和谁视频吗？”
陆愿景总觉得这股声音很熟悉，但不确定在哪里听过了。
他向展心洛比了个手势，却见展心洛眸色微沉，宛如一汪深泉，之前还清澈而坚定，此时流淌了复杂难辨的情绪。
很快张绍彬自然而然地向展心洛介绍了来人，对方是吴恋家里的小妹妹吴丽。原本她是专程来为姐姐整理遗物的，因为园区忽然封闭管控，暂时无法回家。
末了，张绍彬说：“她年轻气盛不懂事，请你见谅。”
彬彬有礼，无愧于他的名字。
展心洛不由坐直身体，神色自若地颔首，似很快接受了对方是他小姨子的说法。
这次通话，因为吴丽的乍现，开始朝未知的方向发展。
原本紧接着该由张绍彬向吴丽介绍展心洛，没想到被一旁的吴丽反客为主。
“我哪有嘛！”她歪了歪脑袋，更靠近手机屏幕，既表现出了对张绍彬的亲近，又能趁机打量展心洛的长相。
未料想猛然看到一张醒目的容颜，霎时间有片刻的松怔。
她心中一紧，明晃晃地试探着问：“大美女啊，你不是咱们公司里的人吧，但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呢，我们是不是在哪个酒会上见过？你和邵彬姐夫怎么认识的？！”
“你记错了，我从不参加任何酒会。”展心洛神色平静而认真地说：“我是小恋多年的好朋友，展心洛。”
听到姐姐的小名，和她不咸不淡的陈述语气，吴丽这才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
她登时“呜咽”一声，悲伤得当场哭了出来：“原来是恋姐的好朋友展姐啊，我以前总听她提起你——呜呜呜——对不起，我还以为又是哪个女人想趁机……哎，都怪最近骚扰姐夫的苍蝇实在太多了！我姐尸骨未寒，作为她唯一的妹妹，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家庭！你一定会理解我的吧——”
她抹眼泪对展心洛说着，眼神却有意无意掠过旁边的张绍彬，似在期待他的反应。
巧得是张绍彬开始弯腰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没有留意到她的举动，仅淡淡地说：“只是一些生意场合作伙伴的吊唁，不要想太多。”
“好吧，我就是担心嘛……”吴丽小声啜泣。
展心洛喝了一口温水，不着痕迹地看向吴丽。
棕色长卷发，黑色紧身上衣，年轻、漂亮、性感。
以往工作时，展心洛总喜欢观察别人的眼睛，因为或多或少会透露出情绪。但是吴丽的眼神从听到她的自我介绍起，便开始飘忽不定，借着撩头发等小动作，刻意不与她对视。
展心洛认识吴恋多年，从未从她口中听说过这号画风与她迥然不同的妹妹。吴丽如今在这个节骨眼忽然冒出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吴恋的家中，仿佛这个家的新女主人。
她义正言辞，看起来却没有很伤心的模样……疑点和槽点均过多，很难让人不多想。
接下来展心洛与张绍彬两人，彼此再无废话，干脆利落地交换了剩下的所有情报。
期间，吴丽数次无声无息地向外挪动，当展心洛再想观望她，连片衣角也瞧不见了。
张绍彬仿佛已经洞悉了她的想法，望向展心洛的目光，透出了无奈的歉意。
“吴丽出去了。小恋的事她难以承受，这两天时常反应过激……如果还有其他疑问，你可以继续，我必定知无不言。”
他好像对吴丽的一系列做法豪不意外，疲惫的靠着沙发背，垂眼点了一支烟，有一下没一下地抽了起来。
她想问的可太多了！
展心洛话到了嘴边，百转千回，最终只是轻叹：“吴丽是小恋的亲妹妹吗？反应挺出乎我意料的。”
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张绍彬主动解释：“你别误会，她就是这样的人，性格有些矛盾，脑子里一堆稀奇古怪的想法，被家里人惯坏了。”
淡淡的烟气，令张绍彬的轮廓变得朦胧，仿佛一堵墙，无形之中隔开两人。
展心洛抬眸透过缭绕的雾气直视他，有种审视的意味：“那么你这位‘姐夫’会一直惯着她吗？”
“我对小恋的感情无人可以取代。”张绍彬先苦笑了一下，才长叹道：“心洛，你千万别把我当成圣人……赡养小恋父母是应该的，但吴丽成年了，有手有脚，我没那个义务。”
展心洛微微颔首，对此不置可否。
她听着张绍彬断断续续讲述吴家姐妹俩的过往，妹妹如何向往姐姐，追逐着她的步伐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总体来说就是一个很青春很稀疏平常的小故事。
她指尖一弹一弹的轻敲着膝盖，思考着思考着，不自觉地开始走神。
忽然，张绍彬不经意间提起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瞬间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秘书今天汇报说：陆愿景出了严重的车祸，听陆鸣的人说是因为通宵工作，疲劳驾驶。原本希望他能帮我挑起bjd娃社的大梁，结果，哎……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实在没精力细问。”
展心洛垂下眼帘，停了手指的小动作，平平稳稳地放在身侧，“园区封控前，我去医院看过他一次。”
“他情况如何？”
“很棘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张绍彬静了一瞬，一脸愁容的闭眼揉了揉眉心，“等解封了我再去探望他。”
顿了顿，他反复强调：“过段时间我会放缓AI医疗相关的项目，把更多精力投入bjd娃社的运营。娃社凝聚了小恋的心血，哪怕是赔钱我也不会放弃！”
展心洛颔首，瞬间联想到了之前的“侵权案”。她略一思索，不着痕迹的开口问：“社内目前有几位人形师？他们的作品如何？”
国内娃社有个特点，人员流动非常大，其中以核心的人形师跳槽最为频繁。但吴恋家里不差钱，又对bjd满腔热爱，想留住喜欢的人形师简直轻而易举。
又怎么会涉嫌侵权？
“可能有十几个吧？水平方面……我不是很懂。”张绍彬解释说： “我这边仅负责了前期网店的板块包装，娃娃方面全由小恋一手包办，更详细的情况需要问她的助理。怎么了？”
展心洛了然，说：“我会另找时间与助理联系，别忘了我也是一位娃娘，与小恋一样热爱着bjd娃娃，多少能帮上一些忙，争取让你们的娃社顺顺利利开张。”
张绍彬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动容的说：“嗯，好，谢谢你心洛。”
“多少年的老同学了，跟我客气什么……”
挂断视频，展心洛没说话，仅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陆愿景的娃娃脸。
她不是轻重不分的人，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冒然下任何定论，但这次与张绍彬的视频，确实因为吴丽的意外加入而增加了一些从未有过的违和感。
仿佛被割裂成了前后两半！
还有bjd娃社……
陆愿景安静地待在一旁，给她充分的空间默默思考。
良久过去，展心洛清了清嗓子，下一刻手里被塞了杯热乎乎的红枣茶。
陆愿景说：“先润润喉，咳，听说益气养血。”
“啊？噢。”展心洛小口抿了一下。
温度很适口，带着温润的清甜，有效缓解了紧绷着的神经。
她随口道：“养不养血不清楚，反正挺好喝的。”
陆愿景勾动了唇角，“你喜欢就好。”
经过短暂的缓冲，展心洛习惯性以手指有规律的轻敲桌面，迅速进入了一丝不苟的复盘状态。
目前细碎的疑点和违和感很多，但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强关联，于是她先从最明显、生硬的问题切入。
“首先我认识小恋很多年，也是通过她才与张绍彬再次联系上，因为展盛与他们名下的公司有业务往来，双方见面比较频繁；小恋她不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工作时很喜欢夹带一些她的生活琐事，甚至连不太熟的邻居家哈士奇也提起过几次……如果吴丽真是她亲近的妹妹，我不会一无所知。”
她不会为了怀疑而怀疑，但社会上的确有许多凶案的背后，关联着各种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在吴恋案没有任何进展的节骨眼，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成为突破的关键点。
陆愿景端坐对面，换头以后的他，气质与“自己”已有个六七分像了。
他透露道：“我之前去张绍彬的公司签合约，偶然遇到了吴丽挽着张绍彬的手，正由他带着熟悉环境。吴丽的性格……很张扬，有点表演型的自来熟，张绍彬应该早知道她的小心思，但没有点破。”
展心洛追问：“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与你通话。”
那不是……他头一回失态，在电话里不停挽留她的时候吗？
展心洛错愕了一瞬，但她调整很快，语气如常继续推测：“就算是远房妹妹之类，在姐姐遇害尸骨未寒时，故意亲近自己的姐夫……她的理由站不住脚，张绍彬一个做生意多年的大老爷们，用得着她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帮‘赶苍蝇’？除非她自己就是图谋不轨的人。”
吴丽一系列的反常举动，张绍彬应该比她更早察觉才对，但他的反应稍微有点耐人寻味。
展心洛推测：“难道他有自己的打算？不方便告诉我？”
比如，对周围的某人抱有怀疑，但是处于某种原因，没有立刻打草惊蛇。
陆愿景赞同：“可能性很高，一个人骤然失去重要的存在，就算产生厌世、扭曲的心态也合乎常理。”
两人静了一会儿，彼此整理思绪，展心洛想起了一件事，顺势提了一嘴：“张绍彬虽然是个生意人，但由于父母早亡，更重感情，不仅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了经营家庭上，甚至一下子认出了你这个老同学。至少这点我做不到。”
毕竟……变化真的太大了！
陆愿景则坦然与她对视，“是我有意隐瞒，与过去的生活做切割。心洛，你是一个严谨细心的人，在生病前，我几乎没有见过你失态。但如果连你也没有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他又是如何做到一眼辨别？”
“做过背调？或者我‘灯下黑’…… 张绍彬最后特意提到了你，以及的他的消息来源——陆鸣。听着好像挺合理，但是之前你车祸上了本地新闻，重症监护室的照片被传得沸沸扬扬，就冲插管的数量，怎么也不可能是单纯的疲劳驾驶。”
莫鸣好歹是律师，就算危机公关，也不可能给出如此欲盖弥彰的理由。
展心洛抬手捏了捏眉心，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他。
“汽车的气囊失效，虽然没有明确是被人动了手脚，但同行们都觉得是你以前得罪人太多，被哪个有势力的对家给害了。本地的论坛里出现了各种阴谋论的帖子，甚至还冒出了一批你的颜粉，前几天热度才稍微降下来……”
这就是人不在“江湖”，却处处有他的传说吗？
展心洛喃喃地说：“我有点奇怪……既然主动提了你，不应该比你的所谓颜粉了解得更少吧。”
陆愿景目光沉静，跟上思路，抓住她一闪而逝的疑惑：“你觉得他有意试探你？”
“不排除是我想多了。”
小剧场——
展心洛：艾玛，我感觉吴丽好可疑，张绍彬也有异常！这算职业病吗？
娃娃陆愿景：不算，很合理。
展心洛：曾经有人说娶了女律师连裤衩子都保不住了。
娃娃陆愿景：还有人说嫁给男律师肯定没好果子吃！
展心洛：竟然还有这种职业歧视！
娃娃陆愿景：所以你只能嫁给我了！
展心洛：？？？（啥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