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路小跑到展盛大门前的盛芳倩则呆呆地望着无比熟悉的展盛门脸,独自陷入长久沉思。
此时此刻,恐怕没有同行看好独木难支的莫鸣,那么她呢……她盛芳倩是否有能力撑起展盛的一片天?!
半晌,一位面熟的小助理走过来,热情洋溢地说:“盛主任,早上好!”
“早——”盛芳倩恍然惊醒地回过头,很快恢复如常地感叹:“小伙子来得挺早啊!”
小助理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说:“前几天和展律师跑外勤跑习惯了,如果晚到容易跟不上她的工作节奏。而且展律师传授了几个追根溯源的小技巧,我想尽快掌握,提高以后搜证的效率。”
“不错,难怪前两天刚听她夸过你办事细心肯努力。”盛芳倩笑眯眯地看着他,“正好我手头有一个劳动仲裁案,时间不紧,你试着锻炼锻炼。”
“啊?好、好的!谢谢盛主任的信任!我一定好好办!”小助理第一次得到了独立完成案子的机会,坐在工位上一直笑。
展盛从来不止有盛芳倩,新鲜血液正茁壮成长。
只要她扛过这段时间——
不,是她必须扛过去!
陆愿景刚恢复意识时,像被人下蒙汗药了一样,连睁眼都费劲,想动动手指更是奢望。
好不容易积攒了些力气,眼睛眯成个小缝,周围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
此时此刻他只觉头异常沉重,整个人仿佛被割裂般,一半神智清醒,记得之前出了严重的车祸、情况应该很不妙;一半是朦胧的潜意识判断,身下不是床,而且自己似乎不是在医院里……
太累了。
不是医院,这会是……哪里?
难道他被绑架了吗?
黑暗中,一般人的感官会被放大,对身边的风吹草动比以往更加敏锐,然而他却没有什么正在呼吸的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十分古怪。很快,他又因为眼皮太重不得不沉沉睡去,难得掀起了一丝头脑风暴的瞄头,被迫归于沉寂。
与此同时,大费周折才拿到陆愿景行车记录仪的莫鸣,正与刘主任逐帧分析着肇事前的路况。
“愿景开车的状态有点不对。”
他正仔细观察每一帧画面,然后电话就被人打爆了。
“喂?你们家的陆律师到底能不能醒过来?今天下午的股东大会还需要他坐镇呢!敢放我鸽子的后果,呵,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喂!陆愿景不会真的成了植物人吧?啧,太耽误事儿了!你们陆鸣能拿出其他像样的高级律师吗?”
“抱歉啊莫律师,不是我不相信你的实力,是甲方那边只认可陆律师的大名啊……如果他无法继续对接,我们……只能和陆鸣解约了!”
“我们家的官司明天就要开庭了!陆愿景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出事?靠,我可是花了那么多钱啊!白纸黑字的合同在那摆着!总之——不管你们陆鸣用什么手段,官司必须给我赢下来!绝对不能便宜了我妹妹!听-到-没!”
莫鸣被狂轰乱炸得一脸茫然,半天回不过神。
发生了什么……他还没做好迎接挑战的准备,全天下人仿佛都知道了?!
是谁干的!难道——
他心里顿时许多想法翻涌。
可律所里状况频出,没有多余的思绪能够给莫鸣去思考其他的,被迫焦头烂额地处理应对。但纵使他的业务能力比较优秀,也没有陆愿景不怒自威的震慑力,加上平常脾气好心态佛,社交水平有限,哪怕被人指着鼻子针对,也只是赔笑解释。
然而杯水车薪。
委托人的质疑和不安不仅无法消减,反而因为莫鸣的处理方式愈演愈烈;到后来他头疼欲裂,实在走到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局面了的绝境。
以前遇事习惯性向万能的朋友请教,但如今他没有底气在委托人面前硬气起来……
“唔——”莫鸣闭了闭眼,捂着饿了两顿,开始抗议的胃痛苦呻吟。
“莫律师!你绝对不能出事啊!”刘主任紧张得满头大汗,看着比他更慌。
刘主任是律所元老,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业内熬多年早没了年轻律师的冲劲儿。他原本是计划在陆鸣养老的,自然不希望这里出事。
莫鸣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没事。”
折腾了一上午,莫鸣像个重感冒的病人,鼻子酸涩呼吸不顺畅,胸腔里仿佛淤堵了太多负面情绪,胀得让人精神无法集中,最后翻出两片没过期的药吃,半天不起作用……
可再难过也得咬牙坚持,这是他该受的痛苦,也是他必须经受住的考验!
他以用冷水抹了一把脸,埋头继续安排善后工作,争取尽早补上空缺。
莫鸣,拨通助理内线:“让王律师上来一趟,有个紧急的案子需要和他交接。”
助理律师喏喏地说:“王律师刚递交了一封辞职信,已经收拾东西走了。”
律所里莫鸣能使唤动的高级律师本就有限,而王律师的离开,给这窘迫的局面,再一次雪上加霜。
“什么?……哦,好。”莫鸣呆呆愣愣地看了他几秒,才移开眼睛,望向窗外,“老刘的徒弟能独立接案了吧。”
助理律师委婉地表示:“这个……要看规模……牵扯太大的案子不太行。”
“OK,这个案子由我亲自对接。”莫鸣心累地点点头,无意间随着一闪而过的飞鸟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
今天午后的阳光,似乎比以往更加刺眼。
姜思韵陪展心洛走出二院时天已经快黑了。
闺蜜患了脑瘤,这噩耗的冲击力过大,她的情绪久久难以平复。
检查身体时,周围人多尚且能绷一绷情绪,一出医院她立刻憋不住了。
姜思韵对着天眨了两下眼,泪水便哗哗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是那种越不想失态,越难以忍耐的难过。
“呜,为、为什么不能马上住院接受治疗!”瘤不是一直在长吗?万一突然恶化了这么办?!姜思韵五分钟哭没了两大包纸巾,离婚时都没这么撕心裂肺过。
“思韵……”左灵心里不好受,跟着她一起红了眼眶。
“你俩别替我嚎了,脑瘤手术本就需要先排期。”展心洛这个重病号反而是最淡定的,她紧紧握住两位好友的手,似乎在无声地传递着一股力量,。
“以前我的工作太忙,没有固定作息,刚好利用这段时间重新调整,把透支的身体养一养。为了提高手术的成功率,术前准备同样很重要!”
“心洛——”思韵用力抱住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断断续续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反正……你必须第一个告诉我!否则——”
展心洛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否则什么?”
姜思韵咬了咬牙,罕见凶狠地说:“否则我就带小宝去你家打地铺,像盯贼一样天天盯着你!”
展心洛扑哧一笑,“欢迎你们来监督我不熬夜!”
改掉生活恶习就好比戒断反应,过程肯定是万分痛苦的,坦白地说她也没有十足的信心,需要朋友的鼓励。
“我我我!不光监督,洗衣做饭样样精通!”左灵举手,她可是在国外充分锻炼过的选手,非常自信地表示:“我一个顶三个彪形壮汉,生产队的驴都没我能干!”
“噗什么鬼——”
“居然还挺押韵的!不愧是你!”
三个人最后笑作一团,手挽着手走出院门,一起送展心洛回家。路上左灵的车走走停停,沿途买的各种补品食材,堆满了左灵的车后备箱。
展心洛不禁咋舌,“你俩别瞎折腾了,我一个人哪能吃的了这么多啊!再说现在网购很方便,很多APP还有什么一小时生鲜速达的功能。”
“盲购哪能保证品质!”左灵根本听不进去,而且理直气壮地掐腰说:“再说这年头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啥,反正囤点你能吃的喝的准没错!”
事出突然,她和思韵暂时做不到24小时守在好友身边,只能尽量先在旁枝末节多下功夫。
姜思韵赞同地点点头,安抚说:“吃不完可以放冰箱里冷冻,我挑了二十个保鲜盒,不会让你浪费食物。”
思韵真是太贴心了……
但似乎没什么必要吧!
展心洛无奈极了,拉住她,“二十个太夸张了,我要用到猴年马月啊!”
她有心拒绝,两人却已结成联盟,抗议皆无效。最后她仿佛进完货一般回到家,直到窗外黑灯瞎火,三人才堪堪收拾利索。
思韵稍微休息了一下,问两人:“你们想吃什么?晚饭我掌勺!随便点!”
展心洛从包包里摸出一叠纸,十分无奈地说:“咳,认识的曲大夫推荐了一套养生烹饪法,让我务必参考一下。”
姜思韵接过来一看,完全贯彻了中式养生的核心——清淡清淡还是清淡!
她脸色微变,随即镇定地表示:“好的……我想我悟了!”
大概和小宝的幼儿饮食差不多。
左灵舒服地瘫在沙发上,浑不在意地扬扬手,“那我客随主便呗,以前没吃过养生餐,跟着尝尝也不是不行!”
“可以。”展心洛强忍笑意,“待会儿你别后悔就行。”
“怎么可能!”左灵瞥了她一眼,笃定极了,“姐姐我可是在美食荒漠的破国家待了好几年的人!什么黑布丁、苦味啤酒、戈尔贡佐拉奶酪,统统不在话下!”
结果没过半小时,她就被残酷现实打脸了。
左灵不敢置信地吐了吐舌头,“炒菜一滴油不用,调味料只放半盐……”一顿两顿就罢了,如果真坚持个一年半载……嘶,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展心洛机械地默默扒拉饭。
哎,吃货彻底麻了,毁灭吧!
索然无味的一顿饭后,被公司夺命连环扣的左灵才牵着姜思韵依依不舍离开。
没了吵吵闹闹的好友们,室内一瞬间冷清下来。展心洛靠在沙发上,有点怅然若失的瞅着天花板失神。
脑瘤手术要排期,风险高,就算成功切除,也可能产生一系列不可控的后遗症……比如狗血的失忆了!
她和父母关系差,遭遇人生第一次直面生老病死的大事,此时就像颗风中摇曳的小白菜,没依没靠的,有时候脑子转不过来,一看到水果袋子似的网子,整个人就被慌乱和恐惧的情绪淹没。
但经多次的强烈冲击之后,她却冷静了下来。
和活下去相比,也许失忆真的不值一提吧。不过保险起见,展心洛决定从今天起写日记,记录生活中的每一处细节。
打开复古风的铜壁灯,黑漆漆的杂物间霎时被柔亮的淡光笼罩。由于原本预设的书房被展心洛装修成了“娃屋”,卷宗书籍几乎全堆在了这里,相当于半个书房。
书桌上除了电脑显示器,仍还有堆积的手工材料,旁边损坏的等身娃娃一如往昔,安静地半躺在屋子的一角。
展心洛收拾得差不多了,便从储物柜翻找出一本新笔记。
她端坐提笔……
半小时后,只字未动。
真正好好做业务的律师会不断看书精进自己,她也不例外,而且天天花式写文件,她的文笔和逻辑其实相当不错。可是公事公办多了,私人笔记要怎么开头呢?
一小时后,她彻底扔笔放弃了。
“算了算了,正经人谁写日记啊!拍成术前主题的vlog不是更方便吗?我可是有全套专业设备的人!”展心洛很小声地说完,便安心合上本子,突发奇想地起身。
没两步突然踩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展心洛整个人趔趄了一下,连忙扶住桌面平稳重心。
站好后她垂下眼帘,原来是不小心踩到了等身娃娃的一只脚,许是娃娃长久未挪动地方,背后的支撑力日渐不足,它顺着墙体慢慢滑了下去,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展心洛随手扶正娃娃,没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而是支上三脚架,研究起这些从未对自己使用过的机器。
普通的相机根本拍不出“儿砸、女鹅们”的半分美貌,作为一名合格的娃妈,展心洛仅有的休息时间,几乎全花在带崽儿街拍上,常年下来有一套自己摸索出的心得经验。
思索片刻,展心洛确定了第一期vlog的标题,剪刀、大小梳子、一次性围裙,理发工具齐活了!
她万分不舍地顺了顺斜垂至腰的乌黑长发,与其手术前忽然被剃成秃子,不如由自己亲自下手剪掉,还能尽早适应一下新的形象,避免被强烈的落差感影响心态。
于是,当感受到光线,听到动静的陆愿景死命睁开双眼,正撞见了展心洛面无表情拿剪刀对准她自己的一幕。
他怎么会在展心洛的家里?是噩做梦吗!
等等,她要做什么——
惊喜到惊吓转瞬即逝。
“咔嚓”“咔嚓”,深入人心的柔顺长发无声落在铺好的报纸上。上小学那会儿展心洛时常总喜欢扎双马尾,相识多年,他从未见过她长发以外的模样。
怎么回事?
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虚脱无力的陆愿景莫名打了个冷颤,从荒谬的震惊中脱离出来,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脑子非常乱,想要动弹,想痛苦的呻吟……迫切地想要求救、想要阻止这不知为何会发生的一切,然而咬紧牙关揪紧了手指,却心惊胆寒地发现——他已经没有一颗牙了!
不——!
被未知支配的恐惧感不断蔓延,袭遍全身,陆愿景打了个激灵,拼尽全身力气动了动腿。
“啪嚓”,三脚架无缘无故倒了。
“咦——”展心洛吓了一跳,慌乱之中丢下剪子,手忙脚乱地检查起相机镜头。
陆愿景错愕,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大的一把剪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奔自己的脸袭来。
然而“啪——”剪子命中红心,自然下落,脑子里所有的弦全在这一刻断掉,漫无边际的绝望让人窒息。
他毫发无损,甚至全程一点痛感也无。
简直太可怕了!
陆愿景手指摸到大腿,冰凉粗糙的触感全然不是人的皮肤,顿时心又凉了一大截。
好消息,他完全恢复了意识,大脑没坏死,尽可能摸清了现状。
坏消息,他有口不能言,有耳不能听,知觉充满随机性,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活着”。
他微微闭了闭眼,紧咬着过分柔软的下唇——这是目前唯一能顺畅做出的动作了。
可是无论如何,这里是展心洛的家啊!她的存在既放大了胆寒惊骇,又无法控制地令人存有一丝侥幸的希望。
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小剧场——
娃娃陆愿景os:不能放弃,未来的老婆还在眼前,我必须支棱起来阻止她剪头发!
展心洛:卧槽咋回事?三脚架怎么自己动了?
娃娃陆愿景:老婆你不要做傻事!(努力站起来)
展心洛:啊啊啊家里闹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