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危机(一)
唐诗嘉2024-05-08 10:544,676

夜晚的第二医院依旧灯火通明,穿过住院处的廊桥,消毒水味道夹着冰冷的寒意弥漫在空气里,展心洛缩了缩脖子,将病号服外罩着的厚毛衣扣紧。

今天上午展心洛和莫鸣左灵二人去ICU病房踩过点,趁左灵旁击侧敲从护士那儿打听陆愿景病情的功夫,探索出了这条避开护士站的逃生楼梯通道。

不过这条捷径没有暖风,而且大段的台阶对如今状态下的展心洛来说非常不友好,哪怕有陆愿景从旁支撑协助,仍然令她气喘吁吁,脚下逐渐开始轻飘飘地使不上力。

“呼……”她呵出的气像是斑驳的泪珠,几乎浸湿了脸上的口罩。

“怎么了?”陆愿景的脸下意识更凑近了些。

展心洛眼前的一切雾蒙蒙,仿佛名为“人生”的电影由高清变成最低画质,充满了情节转折和意想不到的状况。

“没……咳咳。”她淡定收回目光,心中却一时五味杂陈。

没有人比展心洛更了解“云墨”,她作为等身娃娃云墨的原模师,亲手提升了云墨的机能,令附身在娃娃上面的陆愿景有了以假乱真混入医院的力量。

但与此同时,展心洛也几乎认不出这是她的云墨了。

楼道静谧,灯光温亮。

陆愿景彻底停下脚步,忽然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了她,“你累了,停下休息一下吧。”

他指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精神。

展心洛把脸埋在陆愿景的胸口,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绪,“我感觉还行,反正快到了。”

褪下一点口罩,视线才一点点恢复清晰。

陆愿景垂下头,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展心洛,从中窥探到了摇摇欲坠的崩溃。

陆愿景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心洛。

作为一个能言善道的律师,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安慰的话更好。

陆愿景深知展心洛一直把生的希望寄托在脑手术上,结果在这样的关头,她眼睁睁见证了一个鲜活的生命消逝。残酷无情现实正在猛力敲打她:手术并不能一劳永逸。

压力于无形中铺天盖地袭来,令她悲伤,令他窒息。

展心洛沉默了片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才缓缓说:“我没事。生老病死面前人人平等,我不是第一天知道。”

展心洛拥有从低谷期重新爬起来的决心和勇气,并不畏惧各种挑战,结果到头来人生好像还是要靠运气来定胜负。

医院的玻璃窗映出她现在的模样,可以称得上其貌不扬了,连一双好看的眸子也阴沉了下来。

她的运气一向不算好。

但日子总还要过下去。

“我总不能未战先败。”展心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汽,从厚毛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包新口罩换上。

“快走吧,八点以后有护士例行查房,要赶在那之前回去。”

陆愿景沉重地点点头,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步伐无声移动。

此时此刻,他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隔着玻璃,陆愿景能窥见加护病房内,心电监护仪上逐渐稳定的数字。那个身上插了管子,戴着氧气罩,一条骨折过的腿被绷带悬吊着,死气沉沉躺在病床上,基本被判定为植物人的正是他陆愿景。

车祸发生后,陆愿景的全身粉碎性骨折,连带脊椎骨裂……类似严重的外伤多到数不过来。

听莫鸣说相关的手术十分成功,骨头全接上了,迟迟醒不过来的主要原因是撞坏了脑子。

医学领域一旦涉及到脑神经,顿时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

“Once you eliminate the impossible,whatever remains,no matter how improbable,must be the truth。”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再离谱也是真相。他,陆愿景,真的作为一只娃娃,隔着一层玻璃,观察着他自己的人类身体。

莎翁在世也写不出这样荒谬的剧情,现实永远比电影桥段更荒诞。

然而,他的灵魂与身体成功见面,却并没有产生一丁点玄妙的呼应。

回不去,摸不着。

如今这种奇葩的状况算什么,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真可笑啊。原理又是什么科学,薛定谔的量子力学?

由于“自己面对面观察伤残自己”的视觉冲击力过强,脑子里所有弦断掉的那一瞬间,陆愿景甚至离奇地质疑起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问题。

他前三十年的人生犹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闪过,真实的虚假,虚假的又格外真实。

崩溃往往只是暂时的,残留的负面情绪却于无声无息处悄悄蔓延,令他失控,掌心“咚”的一下拍在玻璃上,好像是心坠入深渊的声响。

作为一个可悲的娃娃,他的双腿承重力不算强,甚至丧失了流泪的自由。于是“咚”,又捶了一下,这大概算是他唯一的发泄途径了。

可他除了被迫接受现实,又能怎样?!

不甘心!

他真的不甘心啊。

展心洛能明确感受到他此刻的煎熬,目光如水般温柔拂过他的举动,没有多过阻拦,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同是天涯沦落人,人生的玩物罢了。

陆愿景抬起头看她,变形的手指接住了滴落的水珠。

“抱歉,又让你为我哭了。”

展心洛呆呆地抹了下脸颊,后知后觉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道:“原来我哭了啊。没关系,大夫说想哭就哭对身体有益。”

霎时间,陆愿景的胸腔被酸涩填满。

明明是他想帮她分担痛楚,结果他自己身上的问题更为致命。他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到,他无法成为她的依靠,甚至随时可能会拖累到她。

展心洛轻轻地把他颤抖的身体抱在怀里,额头抵着额头,学着他之前的模样,用无声的肢体语言缓解他的恐惧。

良久,陆愿景直起身,替她擦干眼角。

他眸色淡淡的,毫无波澜,再开口时已听不出任何异常,“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好。”展心洛对他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发表意见,仅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说:“还有很多时间,我们一起继续想办法。”

想到了即将面临的脑手术,展心洛说完,自我感觉到了底气不足。

“也许醒了也站不起来。瘫在床上变成废物。”陆愿景头也没抬,语气低沉,开始阴阳自己,“呵,往好了想,现在好歹能活动。”

这话说完,两人都觉得过于刺耳。

展心洛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愿景。”

她的眼泪有再次决堤的风险。

陆愿景安静了一瞬,叹了口气主动道歉:“对不起心洛,我现在……内心挺矛盾的,脑中闪过的所有念头都是昏招,让我冷静两天吧,我们再从长计议。”

“没什么,遇到这种情况谁能不emo?论精神内耗我可不输给你。”展心洛无比理解他的沮丧和矛盾,苦笑一声,“一起面对,永不放弃。”

两人小指勾在一起。

陆愿景赞同地点了点头。

心中却思考着,如何在心爱的女人手术开始前,竭尽全力地维持一个男人的风度体面。

至少,不能拖她的后腿。

**

理清思路的两人,决定先去隔壁的公共洗手间处理陆愿景湿哒哒的手。

展心洛在灯下检查他的指骨,“不行,里面的材料报废了。”

“没事,还有左手可以用。”陆愿景浑不在意。

他左右手的灵活度不相上下,在医院他能做的事不多,少一只手影响不了什么。

“问题不大,我早预料到了各种突发状况。”展心洛淡淡地说:“所以专门带了备用材料,回去就能换上新的。”

陆愿景无比震惊地望着她,“网上怎么说来着,娃圈的‘神仙太太’。”

比起他的摆烂心态,她是真真正正地在意着他,连娃娃也会感到胸口滚烫的程度。

喜欢上她,何其幸运。

展心洛理直气壮地说:“就当从你身上积累经验了,毕竟我以后想开个属于自己的娃社。”

俩倒霉娃想快速摆脱emo,这大概是个不错的话题方向。

陆愿景低声一笑,“你喜欢就好。”

说来可笑,他曾嘲笑她的娃娃,理解娃娃,最后变成娃娃。如果她实现的梦想中,能有他的一份功劳,好像也挺不错的……

“咳。到时候勉强允许你这只老龄娃,成为娃社独一无二的看板郎。”展心洛松开他的手,自顾自地说:“没办法,谁让我喜欢你呢。‘正由于我抱着与你相见的希望,我才永远认为最崎岖的路是最好的路。’”

那是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笔下描述的,一种毫无希望,却能长久保持在心中,孤注一掷的爱。

陆愿景心里一紧,愣神之时,她心意已决的吻已经落在了他嘴角。

“我们的娃社一定比展盛规模更大。”

“……嗯。”

“我们再做一个‘云墨’,送去国外参赛,中华风yyds!”

“……好。”

这还真是……温暖又沉重的期许。

洗手间短暂的温存,再次拉近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

陆愿景牵起她的手,“走吧。”

一来一回,心境可谓迥然不同。

比起对未来的忐忑不安,放手一搏的决心更加轻快、笃定。不成功便成仁,明天总不会比今天更差了。

两人刚要迈出洗手间,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哒哒”的皮鞋声。

展心洛捏了捏眉心,贴在陆愿景的耳边嘀咕:“可能是大夫查房,时间不长,先在这儿躲躲,不然正面撞上了不好解释。”

毕竟他俩不算从正常途径上来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陆愿景颔首,洗手间还连带一个母婴室,正好能让她坐会儿。

门外,脚步声停在旁边的加护病房前,没过一会儿功夫,又一阵高跟鞋的声响紧随其后,两个人,同时停留在一处。

“你来做什么?”是一道低哑的嗓音,分外耳熟。

展心洛和陆愿景同时顿住脚步,意外地相对而视,怎么是他?

张绍彬。

他的确是因病住院,不久之前还送展心洛回病房。

但他怎么会专门来看陆愿景陆愿景?转院后续是莫鸣一手办的,从一院到二院,也没几天吧。

张绍彬消息挺灵通啊。

展心洛狐疑地看向陆愿景,无声询问——你俩交情很深吗?

陆愿景一时不好形容,他们只是那种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关系。

可能是他车祸以后,吴恋的案子转到了莫鸣手里,张绍彬与莫鸣有交流并不奇怪,但事关他,莫鸣应该不会主动提起才对……

这头陆愿景还在头脑风暴,外面已经有了新进展。

娇声娇气的女人,没有掩饰自己的亲昵,“绍彬啊!你晚饭还没吃完,怎么到处乱跑呢!医生不是说让你静养三天吗,一会儿还要挂点滴的,而且你……”

“我替朋友来看看老同学。”张绍彬皱了皱眉,略显冷漠地打断她,“这里是医院,禁止大声喧哗,你说话小点声。”

“什么时期的同学啊,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吴丽侧过头看向加护病房内,虽然包着头看不清脸,但的确是个男的,登时放心了不少,但仍然因为他的话感到一丝委屈。

她压低了嗓子,忍不住埋怨:“这整层楼一共也没几个人,里面躺着的也不会动嘛,根本不知道你来了——”

陆愿景霎时间有片刻的怔愣,这个女人的声音他听过不止一次……是……

‘是吴丽’?展心洛无声询问。

陆愿景读懂了简单的唇语,肯定地点点头。

呵呵。不会说话可以把嘴捐了!

展心洛气得冷笑了两下。

小恋如今尸骨未寒,而吴丽作为小恋的妹妹,刻意倒贴丧偶的姐夫,算盘珠子快崩她脸上了。

是吴家差钱还是她找不到正经对象了?什么玩意,连小恋半根手指都比不上!

展心洛果断摸出手机,轻轻地放在洗手台上开始录音取证,两人则蹲在进门第一时间窥探不见的角落,同时密切关注着外界的一举一动。

“绍彬,看完我们就回不去吧,一会儿饭菜该凉了,我也没吃,医院的病号餐好难吃哦,全是烂菜叶……但你得多吃,好歹补补身体……”

陆愿景听着吴丽一句句发嗲的关心话,微妙地回忆起见到她的场景。

那时,她也从未掩饰过自己将“姐夫”视为自己所有物的意图,在姐姐过世后,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但张绍彬并没有一直惯着她,声音颇有些严厉:“我告诫过你不止一次,现在医院病床这么紧张,你就是普通的感冒而已……咳咳,总之你快回家去,别再胡闹!否则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吴丽崩溃的想抓他的手臂,被张绍彬敏捷地闪躲开了。

她泄气地咬了咬嘴唇,“我还不是担心你吗!怕你死脑筋又想不开,病情严重了怎么办?就算没了姐姐家里日子也要过下去啊,大姨他们还指望你给他们养老呢。”

“咱俩到底谁想不开?”张绍彬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一副不想再理她的模样,“其他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有分寸,你立刻办出院,先回B市,有空可以帮爸妈准备葬礼。”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态度坚决,加上楼道里的灯电路接触不良,莫名闪动了两下,立刻让吴丽慌得不行。

吴丽抖着双手拉住他的衣角,哆哆嗦嗦地为自己求情,“我错了,你说不关我事就不关我事好吗,可是姐姐说了让你好好照顾我,你不是最听她的了吗?我想留下,求求你,让我留下照顾你吧,再说这个点主治医师都下班了……”

张绍彬回过头,目光在吴丽脸上停留了片刻,掰开了她的手。

“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你应该明白的。”

吴丽看到他眼底似乎快速的闪过一丝冷漠的讽刺。

完蛋,没戏了。

吴丽蹲下捂着脸,呜呜地哭得梨花带雨,伤心异常,张绍彬也不理她了,自顾自坐电梯走了。

小剧场——

莫鸣:呜呜大姐大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吴丽:呵,舔狗不得好似。

张绍彬:滚。

吴丽:呜呜姐夫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莫鸣:呵,舔狗不得好似。

吴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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