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整理资料花了比想象长很多的时间，但材料交上去后，批捕下来得很快，市里已经在准备表彰大会了。
之所以案件整理这么慢，是因为林和平坚持要验证其中一环。他想要找到秦怡说的被侵犯后拍的照片，因为已经过去太多年，当初涉案人宋斌和肖成全死了，这件事只剩下秦怡的口述。可是口说无凭啊，法律是重物证轻口供的，如果找不到那些照片就无法坐实侵害的存在。
实际上对于目前这个案件来说，这一环看似无关痛痒，甚至还有人认为秦怡是在说谎，以此来获取同情。毕竟所有的人证都只能证明当初秦怡是肖成女朋友。
确实，如果这件事不能证实，那么也就不能证明在案发时肖成对她的辱骂与伤害是真的，对于赵禹和秦怡的量刑都会有影响。
林和平倒不是想帮他们减刑，只是他不忍心让秦怡背着这份怀疑度过余生。这不公平。
只是想找到十多年前的照片谈何容易，这份照片是否真的存在都是个谜，秦怡也找了很久，从未见过。
林和平先是从老张那里问到当初肖成让他去取照片的照相馆，谁知过了这两年，照相馆关门易主了。他联系上原主人，人家已经举家迁到了外地，说是原来照相馆的资料都销毁了，没有留存。
这下林和平也犯了难，他们之前找过肖成暂时的落脚点，当年肯定也搜过肖成家，要是有早就找到了。近乎无奈的他，做了最后一个努力，让西市当地的警察去联系宋斌的家人，问宋斌是否在家里落下过相机之类的东西。
哈市这边和宋斌家属联络并不多，主要还是西市之前的警察在联系。宋斌死时还年轻，这几年父母也老了，也早就认了命。
和肖成、赵禹的家境不同，宋斌有着意料之外正常的家庭，父母都有正经工作，甚至工作还算体面，也并不缺钱，他做这一切只是因为“好玩”而已。
这世上就是有无缘无故的恶，肖成和赵禹很倒霉地遇到了。
宋斌的父母似乎也不愿面对自己生养了这样的孩子，这下终于可以确定儿子死了，他们反应冷静，甚至带着羞愧，匆匆画下了故事的句号，想和“宋斌”这个名字一刀两断。
对林和平来说，这已经是没办法的办法，如果这条路也不通，也只能放弃。
这一等就是好几天，马上就到了上面给他的最后期限，林和平心里基本已经不抱希望了。他实在沮丧，他能为秦怡做的事只有这么点了，竟也不能如愿。他只是不希望秦怡到审判的时候发现自己曾经的痛苦不被承认。有时候想救一个人，比想抓一个人，难多了。
就在死线的前三天，林和平联系的西市警察给他来了消息，说宋斌的母亲想要来哈市面谈。林和平知道转机来了。
宋斌的母亲来到警局，带了一个小拉杆箱。她看着比真实年龄年轻，打扮也很得体，看得出来是家境不错，儿子的失踪死亡，似乎并没有摧毁这个家庭。只是她神色紧张，很难与人对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犯了法在害怕。
“这里面是宋斌从前放在家里的东西，”她把拉杆箱交给警察，打开来东西并不多，一些本子，一台很老的照相机和很多胶卷。这些东西装个布袋子也就带过来了，而宋斌的母亲却仿佛只想离它们远远的，“箱子也给你们吧，我不要了。”
林和平只对相机和照片感兴趣，弯腰把那打用猴皮筋绑起来的照片拿起来，他原本以为是刚好白底朝上，翻过来才发现上面也是白底，是故意前后都用反面朝上的。
他抬头看了宋斌母亲一眼。取下猴皮筋翻开最上面的一张，上面的内容令林和平以及周遭一圈警察都皱起了眉头，宋斌的母亲马上把脸扭到一旁。
全都是女性衣衫不整的照片，并且都是清醒下被拍的，照片里的女孩们充满了恐惧不安和眼泪。一打全都是，不止秦怡一个女孩。
宋斌就是个以他人恐惧与痛苦为食的恶魔。
林和平又拿起一卷胶卷，拉长放到阳光下去看，胶卷保存不好，很多都已经曝光，但隐约能看出有些是这些照片的底片，有些是新东西，似乎也是一些犯罪的片段，被当作“恶作剧”存留了下来。
警察们面面相觑，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找到这些东西，不得不承认，这些如果补充到送检资料里，是会对量刑有帮助的。
“你们是什么时候找到这些的？”让技术科去检查那些物证，林和平给宋斌母亲倒了杯水，让她坐下。她仍旧眼神躲闪，水杯都不接。
“就……之前你们让我们找，我们就去找了，找到几天了，一直犹豫着要不要交。”
“为什么？”
“我知道我那个儿子不是个好东西，可我也没想到他坏成这样。”宋斌的母亲眼圈红了，“我和他爸爸几代清白，我们也自认没亏待过他。这孩子从小就聪明，我们还觉得是好事，后来才觉出不对劲，他小时候总闹着要去超市，要给他买零食买玩具他就装懂事，从不乱花钱，后来被人家保卫处抓到，我们才知道他是为了去偷东西。都是些不值钱也没用的东西，他就是享受在我们身边堂而皇之干坏事。我们也约束了，我们甚至把他带到警察局，让警察来教育他，写很长的检查。可没有用啊，他还是越走越歪了。”
宋斌的母亲终于抓过水杯喝了一大口，纸杯在手里捏得皱巴巴：“后来他在外面隔三差五惹事，我和他爸爸都开始害怕他了，宁愿他不回家。直到那天警察找过来说他可能去打劫金店了，我们吓死了。说句做父母的不该说的话，他再也没回来，我和他爸，倒松了口气。”
“能理解。”林和平叹了口气。
“他的事害得他爸连工作都丢了，我们搬了家，把他屋里的东西都打包进箱子，放在了新家的地下室里，这些年从来没看过。前些日子警察来找我们问，我们本来想含糊过去的。可我心里一直别扭着，睡不着，就去地下室翻了。我想起来有一段日子他确实很爱照相，还在自己屋里搭了个暗房，天天自己冲洗。那阵子我和他爸还觉得他是找到了个爱好，是好事，谁知道……我是拿出去冲的，照相馆的人当时就要报警，我难堪死了……真的难堪死了啊……”
宋斌的母亲嚎啕大哭起来。
“我们……我们想过不淌这趟浑水了，我们真的不想再和这件事有关系了……可是，毕竟是我们生下的他，我们有责任啊……”
她好像要把这十多年的压抑都哭出来，中间几度想要强行止住，却没有成功。她仿佛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哭诉，可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住。
很长时间无人说话，直到她自己缓过来。她匆匆就要回去，好像再也不想来这个地方，也没再问任何一句关于儿子尸体的问题。
“要是……要是有天能找到那些女孩子，替我说句对不起……”
临走前宋斌的母亲对林和平他们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融进夕阳里的背影比来时佝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