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等待判决的日子里,林和平又来看过我两次。我尽可能不去向他打听秦怡和赵安乐的状况,我离她们远着点终归是最好。
只是我心里总是忍不住担心,即使秦怡能被认定没有参与杀人分尸,她也是参与与包庇。在她服刑结束前,赵安乐总要自己一个人生活一段时间。她肯定不愿意去福利院的,且不说她年纪大了,杀人犯女儿的身份到哪里都不好过。
可我心里也很清楚,没人能每时每刻看护她,即便我拜托这个,拜托那个,说归其也还是要她自己坚强。而且,我又哪来的面子拜托别人呢。
所以我只能忍。说来好笑,我这一生好像总是忍啊忍,怎么就忍到监狱里来了。
“上个礼拜,乐乐打电话约我,说想和我聊聊。”林和平说,“她说话可真像个大人。”
“她找你有什么事?”我有点紧张。
“说是想转学。”
“学校有人欺负她吗?”
“我也这么问,她说没有,说是老师同学都对她很好,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她反而觉得别扭。”
我也拿不准这是不是真话,只能徒劳地抠着手上的死皮。
之后林和平和我详细说了他们见面的情况,周末他们约在离我家不远的公园碰面。那个公园之前我常带赵安乐去,不过那时候她还小。我在她幼儿园的阶段变故太多,后来虽然消停了,却也很长一段时间精神恍惚,去户外比在家里更放心,在公园偶尔还能遇到些差不多年纪的小孩。
只是她渐渐长大,就对公园失去了兴趣,只有小孩儿和老人,才会觉得公园是栖息地。所以是林和平约的地方,不是赵安乐。
这段日子赵安乐的日子其实还算好过,林和平交代原先的派出所同事,常给她送饭。居委会和妇联的人也常上门探望。但这不是常事,我知道,她也知道。
“我想过了,我先休学半年,这半年我会自学,回头直接从下学期开始转到新学校。”赵安乐很平静地说,“我算了算,之后要做的事挺多的,我要换一个小一点便宜点的房子,要找新学校,要学做饭……”
“房东赶你了?”林和平问。
赵安乐摇头:“现在他肯定不敢啊,你们都看着呢,他要是那么干了,怕被说欺负小孩啊。可以后就说不准了,再说了,我也得替人家想想,动静这么大,邻居可能也觉得不吉利。”
林和平觉得好笑之余又有点心酸,现在的小孩是都想这么多吗?
“你找我,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很多事。”赵安乐仰头看着林和平,认真地说,“我发现无论我想做什么,都需要一个大人。我和老师说想休学,就算老师知道我的情况,她还是要我找个大人。我现在没有大人寸步难行,可我确实没有大人。”
她像绕口令一样说完,耸了耸肩:“你说我不找你找谁。”
“为什么一定要找我?”林和平哭笑不得,“给你留电话的人也不少吧。”
“那些人都只是客套,靠不住的。”
“我就靠得住?”
“你必须靠得住,谁让你抓了我爸。”
她是用玩笑的语气说的,林和平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拿不准这个孩子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道理这个东西只要活着都会懂,可人和其他动物的区别就是感情更复杂。纵使谁都知道犯罪应该伏法,但换作自己亲人,感觉就是不一样。
正因为知道这个,事发之后林和平没有和赵安乐过多接触,他和这个孩子算不得熟,在饭馆时见过几次。但小孩的记性好,他知道赵安乐肯定记得他。后面问问题,也是专门的人去的,林和平最多就是在旁听,因为未成年的证词也就是一听,当时为了她的心理着想,也没问太多。
说起来这次还是他俩第一次详聊,林和平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你怪我不?”
赵安乐一脸“你问这个幼不幼稚”的无语表情,说:“他是犯人,你是警察,你抓他天经地义。”
“想这么开?”
“但……不管怎样,他都是我爸,他这辈子还能不能出来,都是我爸,烧成灰也是我爸。”赵安乐叹了口气,“他对我好是真的,我知道这个就行。剩下的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与我无关。”
时代不一样了,林和平心生感慨。家长犯事留下孩子,孩子犯事留下老人的的案子他也不是没办过,哭天喊地,对警察有意见的多了去了。过去的人似乎没办法把感情分门别类,择得那么仔细。
可你非要说是现在的人感情淡了,也不是,可能真的是人变聪明了。
“要是当年你爸能像你想得这么开,可能也不会走到这步。”
“你说,如果让他重选一次,”赵安乐看着天上的云彩说,“当年妈妈出车祸的时候,他能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看着她走?”
“我没办法回答你,回头我帮你问问他。”
林和平遵守诺言,把这个问题,带到了我面前。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何尝不知道如果当年我什么都不做,就干看着杜薇离开,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可是再回到那一刻,我一定做不到。
或许是我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林和平苦笑了一声,说:“你女儿说,如果换成她,她可以。”
我愣了愣,心中一瞬间涌起极度复杂的情绪,我不知是该喜该悠,该哭还是该笑。
“她是个聪明坚强的孩子,她有自己的路,你不用担心。”
“谢谢。”
往监室走的路上,我这颗心才后知后觉放下。也好吧,至少,她不会成为另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