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肖成和宋斌喜欢上一个游戏——他们称之为游戏——就是从学校附近的小仓买顺东西。
学校附近两处仓买是学生平日爱去的，一左一右，刚好两边，一个是墙上开的小窗，窗子向外推开，上面粘着着各种零食的空袋子。那个窗口特别高，谁在下面都得仰头说话，自然也看不到屋里。那个窗口只卖一些小零食和饮料，东西不全，但有些东西便宜几毛钱。
而另一家就大很多，是家窄门脸的铺子，里面是长方形，进门右手边就是通到头的长柜台，柜台里面也有货架，对面也有。仓买老板是个五六十岁的大爷，人看起来糊里糊涂的，账也总算错，没事就把脚举到柜台上面看西游记。
他家的生意要好一些，一是东西全，二是学校附近不许卖烟酒，但大爷偷偷卖，需要对暗号。我始终一份钱掰两半花，从不买零食，偶尔去也是买解饱的吃食。课间和午休冲进仓买的学生特别多，大爷就把钱盒子放在柜台上，里面大多是钢镚和20元以下的零钞，他要忙着拿货，又信得过学生，就让学生自己找钱。
我一直以为大家都会好好地找钱，却无意间看到不止一个人偷偷抓一把钢镚塞进自己口袋，其他看见的人捂嘴偷笑，仿佛已经见怪不怪。
后来我又看见过好几次，其中还有平日很乖的女孩，她们好像只当这是一个小游戏，并非偷窃。那一把钢镚里面常有一元的，随便抓一把可能就比自己花出去的钱要多，大爷不可能没察觉，后来他就不再把钱盒子拿出来了。
我以为肖成和宋斌也是想让我做那种事，可没想到他们是要我帮他们顺东西。他们说那个大爷已经认识他俩了，只要他俩进去就会死盯，所以他俩进去吸引视线，大爷就不会注意我。
“不行，我做不了。”我拼命拒绝，我根本想像不到如何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你别想太复杂，只要你肯去，这事就是扳倒大树掏老鸹。”宋斌对我说，“随便拿什么，一包饼干都行，可好玩了，你只要试过一次就会喜欢。”
我不会的，我知道。可是我不做，他们也不会放过我。
终于有一天午休我在肖成和宋斌的注视下走进了那家仓买，里面恰好没其他人，我径直走进最靠里的货架，假装看东西，实际上我都定不下神来。卖货大爷看都没看我，其实他只要走到柜台这头就能轻易看见我在做什么，但他专心看着电视。
我在货架前站了很久，下不了决心，正在这时肖成进来了，如他所说，他一进来大爷就紧盯着他，他故意离我很远，略略转了一圈就吹着口哨走了。我心一横，随手摸了一罐肉罐头，塞进校服里，缩着脖子往外走。
经过大爷眼前的那一秒我的心都快从头顶窜出来，如果那个时候他开口，无论说什么，我可能都会缴械投降。但他没有，我顺利走出了仓买，把罐头掏出来交给肖成和宋斌。
“怎么样？简单吧！”宋斌笑着说。
我匆忙说“快迟到了”，就逃回了学校。
一整个下午我都还陷在会被抓的幻觉里，双手摊着不自觉地抖。
然而无事发生，后几天我故意在仓买门前经过，那个大爷看见过我，也没有特别的表现，货那么多，兴许他根本不清点。
我刚松下一口气，肖成和宋斌又有了新主意，这次他们倒是不让我动手了，就让我搞出点什么动静吸引注意力，他们去偷烟。
烟在柜台里面，得从外面翻进去才能拿，我觉得太冒险了，他们却只是觉得好玩。
我无可奈何，只得听从，反正只要不让我动手，我心里就好受得多。我听他们的，走到货架前，故意打破一个黄桃罐头。
“啊！”大爷闻声走了过来，背对着门口，我惊慌失措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大爷看了看地上的玻璃残骸，说：“没事，你给我擦干净就行。”
在他的背后宋斌冲进店里，像只猴子，单手撑着柜台就翻了进去。
可大爷就要转身去拿笤帚，我只能赶紧扯住他，说：“我、我、我赔、我赔……”
宋斌从柜台下面掏了两盒烟，利落地翻了出去，还冲我比了个“撤退”的手势。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身上的劲儿全卸了。
“不用了，”他给我拿来了笤帚和簸箕，让我自己清理，“弄完就走吧。”
我迅速把破掉的玻璃和糖水收起来，黄桃罐头特有的香味刺激着我的神经，我紧盯着那个罐子，其实只摔破了一角，里面还有好几块没有污染的，顶多有点玻璃碴，完全不碍着吃。
我很想让他把地上的罐头给我，可我没脸开口，往外走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一再回头。
之后两天我没有吃早点，还是把钱留下来，去赔了那个黄桃罐头。大爷也没有推脱，收下了我的赔款。我转身要走，他突然叫住我，拿了一瓶一模一样的黄桃罐头递给了我。
“说了不用赔，你非要给，我就当你买了。”我的手僵在那里，半天不敢伸。
“我看你总来，也不买什么，”大爷坚持把罐头塞在我手里，“拿去吃吧。”
他误会了。他以为我频繁过来又空手走，是因为没钱买吃的。他以为我摔了罐头是因为想吃。他以为，我只是可怜孩子。
我抱着那罐黄桃罐头出去，蹲在墙根，把瓶口在墙上磕了几下就打开了罐子，先喝了两口冰凉的糖水，直接用手抓着吃了起来。
好甜，好好吃，我突然想起来自己上一次吃黄桃罐头，还是爸爸没死的时候，当时我在发烧，爸爸刚发了工资就给我买回来。
爸爸走后我再也没有生过病，好像是不敢，怕拖后腿。
桃子嚼在嘴里变得又甜又咸，我慌乱地盖上罐头盖子，怕自己的眼泪掉进去。
我于心有愧，我不配得到这个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