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肖成和宋斌来学校找我，只是课间，肖成突然倚在我班门框朝我招手，那一刻我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我真的不想过去，可坐着不动又像在和他作对。
我低着头走到门外，肖成却说：“没事，就是跟你打个招呼，回去吧。”
说完他就走了，临走时还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之后大家对我的态度就不太一样了，他们仍旧故意孤立我，却不敢再招惹我。我出来进去总是能听到一些窃窃私语，但当我去环顾，又好像没有在看我，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那感觉就像是知道有蚂蚁在身上爬，又找不到它。
妈妈走了之后我有意识多吃多喝牛奶，哪怕只是那种掺了很多水的劣质奶，我要长高，我记得爸爸并不矮。
但我真正意识到自己终于开始飞快生长是因为我每次见肖成都觉得他在变矮，初二下学期开始肖成和宋斌来找我越来越频繁，他们都是某节课间突然出现，告诉我放学在哪里等他们。
他们问我学校里谁家比较有钱，哪个性子比较狂，哪个比较好欺负。如果我说不知道，他们就让我多看，尤其是刚入校的新生。我没有办法，只能尽量去保护女孩，还有像王迪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然后把那些零花钱多，平日大手大脚的男生推出去。
肖成和宋斌会去劫那些人，他们会要我站在远处放风，学校附近总会有辅警巡逻，小摊小贩多，综合执法有时候也会过来。他们要就像第一次一样站着就行，可那次我真不是有意的。
我总是故意离他们远远的，不回头看他们，好像这样就和他们没关系。然而我的心还是怦怦跳，只要有人看过来，就想逃跑。我知道在其他人看来，我和他们就是一伙的，没有任何差别。
而我每每被他俩耽搁，回到舅舅那里晚了，都会被劈头盖脸一顿骂，说我故意在外面磨蹭，不愿意饭点回来帮忙。我对舅舅的恨意，也是在那时候随着我的身高一点点拔节。
初二快要结束的一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早早去学校。夏天天亮得特别早，虽然天早就天亮，街上人还不算多，我知道看门大爷兴许还睡着，很少有人这么早去学校，但我宁愿到学校门口站一会儿。即便是天还很冷的时候，我也会摸黑到学校门口，如果看门大爷看见我，就先放我进去，看不到我，我就揣着手蹲在外面。
自从妈妈走后，在那间屋子里的每分每秒对我而言都是煎熬。而只有早上提前到学校的这段时间，空荡荡的学校对我而言是友好的，我可以坐下安心吃个包子，不用胆战心惊怕谁经过。
然而那天在距离学校大门还有五十米左右的位置，突然跳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手里拎着一根很粗的钢管。我下意识觉得不妙，转身就跑，生平第一次反应这么迅速。那俩人好像也没想到我跑这么快，愣了一下才追上来。
不过刚刚转身那一秒，我晃见一个人在角落探头，是之前肖成和宋斌劫过的初一的男生，我记得。很显然，他不敢对肖成和宋斌如何，找了亲戚朋友来找我算账了。
我拼命地跑，后面俩人撵不上我，干脆直接把钢管甩了过来，我后脑勺感觉一阵风，下意识双手抱头，钢管砸在我的胳膊和后背上。
我趴倒在地上，根本没停，三下五除二爬起来接着跑，直接冲进路边的早点摊周围。我回头望去，远远看见那俩人捡起钢管，没有追过来，对我做了个下流的手势，转身走了。
我这才察觉身上的疼，咬着牙撸袖子看胳膊被砸的地方，蹲在地上不住深呼吸。一直在外面拖到了迟到，才敢进学校。
课间操的时候我有意去找那个初一生的身影，他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散场后趁乱跑掉了，我也没再去找他。当天晚上肖成和宋斌来找我，我和他们说了这个事儿。我的本意不是告状，而是让他俩也当心些，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找上他们。
在那时我还有一点单纯地想法，我希望肖成和宋斌能收手，他俩和我一样，都是小孩，我想不到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算个头。
谁知道几天后肖成和宋斌就在众目睽睽下把那个初一男生给打了，打到惊动了警察，打到老师也出来解围。我站在人群中间惊慌失措，把自己的手抠掉一块肉，却根本无法往外站出一步。
可是我能感觉到很多人在看我，像是在说：他也是一伙儿的。
后来肖成和宋斌被警察带走了，他俩自始至终没搭理我，而那个男生被老师和120送去了医院，他倒是看了我一眼。我匆匆回到舅舅的店里，整晚都心不在焉，被不停责骂。
那天夜里我紧张到做噩梦，梦见有怪兽在追我。醒来后我觉得自己完蛋了，那个男生不可能放过我，肯定会告发我，我会被开除的。
我抱着必死的心到了学校，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只听说那个男生骨折在家休养。我这颗心就一直提着，直到他养好回来，他却仍旧什么都没有说，反而办理了转学。
肖成和宋斌很快就被放出来了，像没事人似的继续来找我，嬉皮笑脸搭我肩膀，我感觉自己快被背后的视线洞穿了，可我没有甩掉他们的胳膊。
我知道他们是坏人，在做坏事，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和他们同流合污。我自欺欺人，自己从未牵涉其中，只是被裹挟而已。
但实际上，我知道他们俩是帮我出气，我也实打实地享受着自从他俩出现后，再没有人欺负的清静，他们抢完别人零花钱请我吃饭，我也吃了。
我是得利者。
我的胆子和骨骼一起不动声色地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