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校生活过得并不好,一直一直都不好,只是没有人在意罢了。
那个时候我和母亲寄居在舅舅那里,谨小慎微,我早早把不能惹任何麻烦刻在了血液里,在学校里从不敢露头。
可是学校就是最初的社会,动物骨子里弱肉强食的那一面很快就会被激活。那个时候我特别瘦小,皮肤黢黑,长得也不好看,从我进到班里的那刻起就感觉到了排斥感。
后来,我也有检讨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我在排斥别人,因为我事先就认为自己没有容身之地,所以也没有散发出想要融入团体的信号。总之小学之后我很快变成了班里的边缘人,男生不带我玩,女生讨厌我。
我个子矮,却还是坐在靠后的位置,看黑板总要斜着身子,久而久之隔壁桌的同学开始说我斜视,渐渐的,连其他班都开始叫我小斜眼儿。老师想把我调到前排,但那样又势必会拆掉一对原本的同桌,没有人乐意,我只能主动说不用。
后来对于我的排挤越来越多,越来越光明正大,比如说我在规定的午休时间回班,却硬被说是迟到了,被其他男生揪着丢出门去。后来老师问我为什么不进去,我也不敢说实话。
至于跑步时有人在背后推我,在我铅笔盒里放虫子,衣服后面贴纸条……都是常事,我自己都见怪不怪了。
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实在没有能力维持好的成绩,我每天恐惧去学校,也恐惧回家,我不会和妈妈说任何学校的事,而即便我身上有伤,她也不会问。从那时起我心里就有一个窟窿,我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小升初考得乱七八糟,也就顺势去念了附近风评最差的初中。那时候班上已经有男生长到快一米七,而那时我连一米六都不到,虽然班上和我一样矮的男生也有,但我们又无法做朋友。
到了初中,人能作的恶就比小学更多了,因为自诩长大了,却又容易依仗着未成年的为所欲为。开学不久大家就很清楚年级里谁不好惹,就开始有人获得簇拥,半个学期下来学习成绩好的人受到老师保护,家里富裕的人愿意花钱买顺遂,却也难免一直被讹诈,而像我这样没有钱又性情木讷的孩子只能躲在阴影里瑟瑟发抖,希望聚光灯永远不要停留在自己身上。
初一一年我都尽可能像个隐形人,有时候连老师都不记得我这个人存在,我走在楼道里永远擦边,不敢抬头看人,如果远远看见某个不好惹的人,都会等他走了再过去。
没有别的理由,那一年母亲走了,我更加明白自己不能惹事,我惹不起,舅舅不会帮我处理,只会处理我。
然而唯唯诺诺换不来消停,更没有尊重,虽然我尽可能降低存在感,却仍旧处在食物链的末端。某天我的同桌突然在课上举手让班主任调换位置,说我身上有臭味。哄笑炸开,老师想压也压不住。
老师可能是为了我的面子,没有同意换位,但那节课之后,同桌自己换到了后面空的座位。我的前后左右都将桌子拉得更远,我的周围出现大片空白,让我显得格格不入。
上课老师让他们拉回来,但下课他们又拉远,有的老师懒得管,也就放任如此。他们说我不洗衣服,其实我只是没有那么多衣服,洗得太多次,褪了色。我每天晚上都用热水洗身子,哪怕是最冷的日子,可他们还是说我身上臭烘烘。
我心中也觉得厌烦,想要发火,但那个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发火,我只能把自己和其他人隔得更远,就像蒙着一面毛玻璃。我尽可能把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冰封起来,就像我的骨骼,不敢伸展开。
初二那年肖成因为打架斗殴数次被学校开除,他被带到全校面前批判,明明是件丢脸的事,他却嬉皮笑脸到满脸褶子。我只知道他是哪班的,从来没有过交集,也从没想过会有交集。只是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有点羡慕他,我想他这样是不是真的还挺乐呵的。
被开除之后的肖成很快就又回到了学校里,他没事就过来玩,看门大爷和老师也驱赶过,可毕竟腿长在人家身上,也管不住。后来我就听说肖成和另一个前一届叫宋斌的在学校附近劫附近几个学校学生的钱,要是没钱就会把衣服扒了,光着回家。
我很害怕,因为母亲给我留下的钱我天天随身带着,我怕被抢走。然而越怕就越是遇见,有一天放学时我偶然一瞥,刚好看到两栋房子的夹缝里肖成和宋斌把一个男生按在墙上。我眼神飘过去的瞬间,宋斌就看见了我,我的脚后跟下意识定住了。
就在这时,我看到面前有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正朝我走来,我一时搞不清他是警察还是其他执法部门,也不知道是执勤还是纯经过,但我知道,我应该有办法让他们发现肖成和宋斌。至少,我能喊一句警察来了,救下那个男生。
我心里都明白,可我什么都没做,我反而旋了旋身,挡住了那条夹缝。两个穿制服的人从我身边经过,没有注意我的身后。
那两个人经过后肖成和宋斌才反应过来,他俩似乎也吓了一跳,就放那个男生走了。
“小子,我记住你了。”宋斌朝我喊了一句。
然后他俩从另一侧跑走了,肖成还笑着朝我摆了摆手。
后来我才意识到,我的人生是从那一刻开始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