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舅舅饭馆里的那几年我总是不愿意回想，时至今日我偶尔做噩梦，还会梦见那间乌烟瘴气的饭馆。
我需要穿过前堂才能回到自己的那间避难所，那些喝醉了的食客总是会“打趣”我，拦着我让我喝酒，烟斗里的烟往我脸上吹。我总是不知如何应付，傻了吧唧地站着，然后他们开始用各种难听的话骂我，哄堂大笑。
妈妈总和我说他们没有恶意，就是逗逗小孩，可我心里清楚他们这样做是看我好欺负，看我没有爸。
自从住进那间饭馆，妈妈就几乎包办了所有杂事，上菜刷碗，偶尔还要炒个菜，原本舅舅还雇了个打杂的，干脆就辞掉了。然而他从来不会给妈妈开工资，他最常挂在嘴上的话就是“我供你们吃供你们喝，还不够仁至义尽啊”。
妈妈总是沉默寡言，佝偻着默默做事，其他时间她就待在那间小屋里借着昏黄的灯踩缝纫机，帮人改衣服缝被子。有的时候我都已经睡了一觉，迷迷糊糊间还能听见缝纫机的声音，可早上妈妈又总是起得比我早。
虽然晚了些，但办好了那些手续之后我还是上学了，就是门口的小学，出了名的成绩差。上学之后我很快就发现自己是个智商不高的普通人，我对于学习的兴趣很快就消失了，或许是因为周围人都在玩，我不想当个异类，又或许是我发现根本没有人相信我可以靠学习改变命运，连我自己都不信。
在我十三岁那年的早上，妈妈没有像往常一样叫我起床，我睁开眼睛发现已经迟到了，埋怨着“怎么不叫我”翻身起来，发现妈妈面朝下趴在床垫上，头耷拉在外面，人已经硬了。在她的手边有一瓶洒了的速效救心丸，我睡得那样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在妈妈的尸体旁边坐了几个小时，我不记得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了，可能什么都没想。直到舅舅来开店，才发现这一切，他将我从屋里拉出去，然后开始不停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乱七八糟的人都来了，给妈妈换了衣服就要拉走，我那时候才反应过来。舅舅不想让尸体多留，觉得不吉利。我追过去想拦，他死死架着我，我再挣扎，他就直接将我甩到一边。
我发育比较晚，到了初二才开始窜个子，那时还瘦小如幼童，我趴在地上泣不成声，看着火葬场的车拉走了妈妈，第一次对舅舅产生了恨意。
然而我只能忍，因为我知道妈妈走后，假如我想活下去就必须继续待在这里。我只能低眉顺眼，尽量乖巧，学着妈妈帮舅舅做事。好在那时义务教育已经确定，上初中也不花钱，但书本费班费总是要的，我手里握着妈妈留下的那点钱，花每一分都战战兢兢，还要提防舅舅，不敢让他知道有多少。
我耍着心眼，隔三差五还是会找舅舅要一点钱，他心情好时会给我一点，心情不好就不睬我，我只是为了让他以为妈妈什么都没留下。
我盼着，盼着自己到十六七岁，就可以出去找工作，离开这个鬼地方。
妈妈走后我才开始窜个子，每天无论是什么饭都吃到撑，人也壮了些，店里那些爱揶揄我的食客也不再招惹我了，顶多就是说些“这瘪犊子长得还挺快”之类的闲话。说实在的，我也听惯了，烟味也闻惯了，以至于后来自然而然就会了抽烟。
初中后我自认是个大人了，在学校里也遭遇了许多事，只是无人倾诉。从小到大，我都不会也没有机会和他人心里话，因为没有人听，纵使妈妈辛劳地养育我，但她也从不听我说话，她全部的力气都花在让我活下来。
每当我问她什么问题，想对她表达些什么，她总是木讷的，敷衍的，甚至焦虑的，像面墙将我挡出去，所以我早早地失去了好奇心，求知欲，以及乞求被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