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崩塌的童年
遥淼2022-12-14 09:171,572

  我对于人世间最初的记忆就是父母工作的矿区,望出去空旷寂寥,那些黑灰色的沙砾,只有下雪时才有一点颜色。

  那个年代煤城的煤矿数量惊人,大大小小的矿场成百上千,连周边省市的人都想过来淘淘金,攒个十来万就能成个小矿主。这大大小小的矿区也支撑了一个个渺小的家庭,虽然这份工作又脏又累,危险重重,也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找过来,想要关在笼子里下到那漆黑的井里去。

  我的父亲就是那些黑色的,没有名字的矿工之一,我妈妈在食堂给他们做饭,我从出生就住在矿场的宿舍里,因为是夫妻带孩子,矿场还算照顾我们家,单独给了我们一间,但也只是板房中间隔出的一个小方块,放着上下铺,妈妈带着我睡下面,爸爸睡上面。冬天我们一家人基本上就是围着炉子生活,连桌子都用不上。

  工期紧的时候,爸爸连这里也不回,就住在井外临时搭的小屋里,过些日子回来整个人都是黑的,浑身臭气,咳嗽不停。我只是隐约记得,我不喜欢跟爸爸亲近。

  只是那时候周围没有和我同龄的孩子,我也没有任何可以玩的东西,妈妈看我很紧,不让我跑出去,怕我被人拐走,或是掉在哪个坑里。而她亦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很少与我说什么。

  我在荒芜中长大,很晚才开口说话,也很晚才对活着有明确的感知。我没有好奇心,也不太懂快乐,唯一期盼就是去上学,想着或许上了学会有什么不一样。

  但还没有等来上学,就在我六岁生日前夕,爸爸下去的那口井坍塌了,四个人被困。我只记得听到消息之后妈妈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第一次没有顾及我。

  我站在宿舍的门口,四周仍旧风平浪静,连点骚动都听不到。几个人消失了,在这里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时我太小,很多东西看不懂,不明白,以至于回忆起来总也不知真假。矿场把四个人的家属关在一间屋子里,一人五万,让他们签放弃救援,且不会对外声张这件事的协议。其他三家都签了,只有妈妈死活不肯签,坚持让他们救。

  他们当着妈妈的面就把那五万块给其他三家分了,事情就算定了,没人再在意井下那四个人的死活,妈妈哭着去抓那个负责人的胳膊,被狠狠甩在地上。我茫茫然地去扶她,她反手给了我一个嘴巴。

  我一直都不知道她那时为什么打我,我甚至都忘了哭,长大之后细想想也只能觉得那时候她心里太苦,又只能发泄在不会还手的我身上。

  妈妈执意要讨个说法,即便那个时候已经确定爸爸回不来了。她能想到的说法也无非是报警,她带着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我的鞋子早就小了,走路就顶脚趾,磨出好几个泡,才终于到了警局。

  然而警察到了矿场,事情也并没有改变什么。这起事故做了通报,结论是工人违规操作,死去的人负全责,矿场出于人道主义给点补偿,不追究责任已经算不错了。

  之后我们一家人全部家当被从宿舍丢了出来,散落在雪和泥沙里,其实也包括爸爸的衣服鞋子,其实有一双是全新的,放了几年,他一直没舍得穿。

  妈妈跪在雪地里,用手去抹那双鞋上的泥水,捂在胸口嚎啕大哭。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喊,叫魂一样地喊,四周空荡荡的,好像一个巨大的坟。背后很多人倚在门框上看着我们,麻木的,毫无表情。

  我在干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是觉得那一夜妈妈的哭声像一个标记,文在了我的生命里,永远都洗不干净,那之后我整个人生的底色就是煤矿的灰,死亡的灰。

  那之后妈妈还奔波过一阵,为了要回那五万赔偿,但她是个势单力薄的女人,没有人会在意,那些人反倒来吓唬我们。后来妈妈终于死心了,也明白是鸡蛋碰石头,她怕我会出事,于是带着我离开了那里,去投奔在隔壁西市的舅舅。

  舅舅从来没进过厂,一直在社会上折腾,后来开了个小饭馆,在当时算是有钱人。但他并不喜欢我,大概也不喜欢我妈这个妹妹,不然也不会很多年没有联系,更别提接济。不过那个时候他终究还是接纳了我们,因为家里地方也很小,舅妈更是不同意,我和妈妈就住在饭馆里面自带的小屋里,里面只有一张弹簧床。舅舅给我们买了个床垫,铺在地上,妈妈睡床垫,我睡床。

  我在那间跟厕所隔间差不多大,没有窗子的小屋里住了十年。

继续阅读:第八章:失去最后的依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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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河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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