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来喝了口水,注意到沈警官和林和平面面相觑,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像在交流什么。
我大概能猜到他们的想法,如今我说这一切,也都是口说无凭,但可以验证的人都不在了,他们只能自己分辨真伪。
“我说的都是真的,都已经这会儿了,我撒什么谎。”我咳了一声。
“我们有些细节要确认。”林和平说,“当时在金店上班的人都没有见过宋斌和肖成来找你吗?”
“我不清楚,宋斌遇见我的时候,就我一个人站在外面。那之后他们来找我就没怎么在门口晃悠过了,都是叫我去周围吃饭。我一直觉得从知道我在那儿上班那天起,宋斌就有了这个打算,所以他故意不引人注意。”
林和平点了点头:“第二个问题,你确定是自己开的枪吗?”
我深吸一口气,忍不住苦笑:“我挺想不承认的。但……应该是吧,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手上的感觉,整个都是麻的。而且我和宋斌争执的时候,肖成好像没有上手……我记不清了。”
“肖成愿意把事情承担下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时候我哪儿顾得上奇怪啊,我都懵了,他说啥就是啥。”想了想,我又说,“后来我也想过,可能是他觉得他们做的不是密不透风,被抓是早晚的事,他也不想过逃亡的日子,不如这样划算一点。”
“你在避重就轻。”
林和平颇为严肃的一句话,令我心头一惊。
“你很清楚肖成这样做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是他放不下他妈。他不确定事情会怎么发展,也许宋斌的尸体会被找到,就算警察怀疑到你,你也一定会供出他,到时候人财两空,所以不如他认下来。他是抱着会被判死刑的准备回去的,因为他信任你,他相信你会把钱给他母亲。”
我突然浑身发冷,本能地想要逃避,可我无处可躲,连头都埋不下去,只能听他继续说:“可是你没有。”
“我不知道地址……”我心慌意乱地分辩,“他说的时候我没记住,后来手机丢了,信息也没看到。我没办法!”
“没办法?”
林和平冷笑一声:“你蒙谁呢!真心想找一个人有的是办法,西市才多大,更何况你也不是一点范围没有。再不济你还知道肖成家在哪儿,能找他爸去打听。肖成十几年后出狱都能找到你,你却说找不到他妈住哪儿,你觉得他会信?”
是啊,没人会信,肖成当然也不会信。不然,恐怕也不会走到今天。
“照理说,你们这狗咬狗一嘴毛的事,我们也不该给啥评价。”沈警官在一旁也听明白了,忍不住说,“但你这人确实是不地道,跟人家说得好好的,扭脸拿钱就跑。你哪怕偶尔去看顾一眼,老太太可能也不至于死在屋里没人知道。”
我本能还想解释,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言语是无力的,我做的事情就在那里,无法抵赖。
“说实话,发现手机没了,警察也没找你,松了口气吧。”林和平说。
“我是过了三四年才真正松下这口气的。”
那个时候我发现手机丢了,后来警察也没有怀疑我,我马不停蹄地离开西市,只想躲起来。我不是经常想起肖成和他妈,最初确实有点挣扎,但很快我就说服了自己。说穿了肖成走到今天也是咎由自取,我才是被裹挟的那个,他被抓是因为他自己做的事,和我没关系,我不欠他的。
再者说,那些金子我也没用多少,他的那份我基本没动,是到最后才想办法变现的。
我只是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如果我去照顾他妈,就还要和他牵扯不清。我受够了那样的日子,我必须彻底脱离,才能重新开始。
所以我尽可能忘记肖成,我没有去打听他被判了多久。最开始我战战兢兢,担心警察抓的人不对,担心肖成会再度出现,也担心警察还是会找到我。所以刚开始我连房子都是短租,也不敢找稳定工作,直到送赵安乐念小学,我才被迫安稳下来。
我怎么能知道他母亲会凄惨离世,我又怎么确定他拜托我时有多认真,我怎么知道他是真的信任我。
我就这样说服了自己。
可我说服不了别人。
“那有什么区别,背着人命,贪着赃款,辜负着别人的嘱托,你终究还是能心安理得的过日子。”林和平摇了摇头,说不上来是嘲讽还是惋惜,“你还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走到今天都是被逼的。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真的笑了一声:“你也觉得我是个好人,不是吗?”
“是啊,所以说人呐……看穿别人,看穿自己,都挺难的……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吗,假如你履行了承诺,去照顾了肖成的母亲,他出狱后可能就不会来找你,我们也就不会翻查旧案,知道以前的这些事。你的安稳日子兴许就能一直过下去,在我看来你还是个好孩子。”
林和平看了眼一旁的沈警官,大概也知道自己说多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最后只说了一句:“你走到今天,怪不得任何人,要怪还是怪自己的良心吧。”
呵,良心……良心……我觉得这个词很可笑,我为什么要和宋斌、肖成那种人谈良心,是他们逼着我把良心扔掉的。
我杀了宋斌那种人也算为民除害,我没伤害过好人。
这么多年我一直一直一直是这样催眠自己的。
可此刻我的羞耻感还是让我不得不承认,林和平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