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我在哈市的日子算得上平静，我不去打听也不去想西市的过去，只是经常梦见杜薇。我总觉得她走的时候我不在，她是怪我的。
我开始有意识地赎罪，我开始去庙里烧香，给香火钱，我开始助人为乐，努力做个好人。当我特意这样做时才发现做个好人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马路上扶个老太太是好人，把垃圾丢进垃圾桶是好人，捡了东西归还是好人，少收一点钱是好人，哪怕是常常笑，脾气好，都可以被说成好人。
仿佛人只要正常地活着，就可以称作好人了。这样看来人类对于他人的认知是多么浅薄片面。
没盘下这家饭馆的时候，我先买了辆二手车，就在赵安乐小学附近拉五块十块的活儿，后来也偶尔给小店送送货。我不是为了赚钱，只为了有事干，给自己找点安全感。所以我总是收很少的钱，只要有人需要，只要我能做到，我都帮忙。
到这个程度，我就变成了很多人嘴里的“大好人”，好到有点傻的那种。与此同时，骗子就开始盯上我了。
开始有人找我借钱，有人忽悠我去做担保，有人求我去一些传销活动说是充数实则骗钱……但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我已经不是谁都能逼迫的傻子了，当我委婉却坚定地避开所有的坑，拒绝所有人的“好意”。有些前一秒还笑嘻嘻的人，马上就变脸，仿佛我多对不起他。
我悲哀地明白，原来不知是宋斌和肖成，而是在所有人眼里好人就该被他人予取予求，就该吃哑巴亏，只能承受，不能拒绝。当一个人付出过八十分，下一次不肯给一百分，那个人就不配被称为好人了。
所以做个好人也是这世上最难，最不值得的事。
我第一次打人时就披着好人的皮，那时候我常帮娟姐小卖部拉货，就是林和平之前说过那家。娟姐像我一样，一个人带着个很小的孩子，身体又不好，那家小卖部位置也不太好，但那是她的全部。可是总有人和她过不去，到店里拿东西就走，偏要赊账的还不算什么，还有人直接上门要钱，说是什么管理费，不交的话就堵在门口影响做生意。
我遇见过两次，这种小本买卖，那有多少钱拿去打点人情，我让娟姐去举报，她不敢得罪。于是我就开着跟着其中一个收管理费的人，看他进了一片旧楼群里，我跟着上楼，没看见他进哪个门，但听见了很清晰地打扑克的吵闹声。
我当时也不确定自己要干什么。或许，给他一些钱，让他高抬贵手？直到我下一次撞见他去店里敛钱，嫌弃账面上的钱太少了，娟姐也不肯拿更多，他们就开始大摇大摆从货架上拿东西。
我的车子停在马路对面，看着这一切，默默做了决定。我每晚等待赵安乐睡着，就去那个人楼下徘徊，他并不住那里，只是在那儿玩，半夜就会离开，只是时间不定。我每次只待只待一小会儿，因为不放心孩子一个人在家，所以一找到时机就马上动手。
我在背后跟着他，看他喝多了，摇摇晃晃往街上走。那一片居民楼很老了，可能是从前某个厂子的职工宿舍，连路灯都没有，夜里黑成一团，也看不见人。我从背后赶上他，用早就准备好的黑塑料袋系住他的头，把他推进了墙角，一通拳打脚踢。
直到那时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打人。我从小到大，被别人欺负，从来来不及还手。我不懂得如何制服别人，不懂得用力，反倒显得手忙脚乱。
“你他妈是谁啊！”我为了防止他摘下袋子，又怕把他闷死，一直用手抓着，卡着他的下巴，用力在他肋骨上踢了两脚，他才老实，嚎叫着问。
“我是王娟的男人。”
“王娟是谁啊？”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那不是个寡妇吗！”
“少废话！我告诉你，这只是个教训，你再敢为难他，我就弄死你。我手上有人命，不差你这条。”
我不知道他信不信，但我说完他确实愣住了。或许是因为我手上真有人命，所以说出来特别真实吧。
我在松开他之后迅速往转角跑，藏在了不显眼的角落里，看他起身骂骂咧咧找了一圈，却也没有追的心，转身就走了。我这才走出很远开上自己的车，没事人似的回到家里。
那之后我再没有去过娟姐的小卖部，我不知道后来怎样了。其实我担心过，我那样贸然出头，会不会反而给她惹大麻烦，我只是赌这些人也不过是地痞流氓，做事不会太过火。
既然林和平能找到她，也就是说她现在过得还可以，我倒是挺心安的。
表面上我是在做好人，实际上只有我自己清楚，那件事后我放弃了做好人。我只想从心地活着，简简单单，不再背负什么。
我盘下了饭馆，开始构建安稳的日子，心里的忐忑被厨房的油烟渐渐抚平了。就在这时，我发现了秦怡。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事情根本没有结局。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