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秦怡都清楚，如果不想教赵安乐撒谎，一旦警察问她，就很快会露馅。
两天后秦怡去接赵安乐放学，遇见了那天和林和平一起来的女警，她在车里看着女警把赵安乐拦住说话，她没有下车。
也没说几句，赵安乐就上车了，女警跟秦怡用眼神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车子发动后赵安乐问：“刚才那个阿姨是警察吧。”
“她说什么？”秦怡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说是爸爸的朋友，说听说你们去外地了，问爸爸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赵安乐从口袋摸出一根棒棒糖撕开，叼在嘴里，“我觉得她拐弯抹角，就是想问爸爸那天晚上去哪儿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那天晚上爸爸挺早就回家了。”
秦怡愣了愣，扭头看她，问：“没说之后又出去的事？”
赵安乐摇头。
“为啥？”
“不为啥，就是不想说。”赵安乐一脸无辜。
回来之后秦怡把事情和我说了，我也很震惊。孩子的成长常常出乎父母的意料，我天天看着她，却也不知她是何时察觉到我们不对劲，何时学会冷静对警察说谎的。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认识到，我不可能不影响赵安乐的一生。即便我真的能提心吊胆，和警察周旋着过一生，即便我让秦怡带她走，也没办法把她脱离我的阴影。
从她成为我的孩子那天起，我和她的人生都改变了。
可成为谁的孩子不是她能选择的，所以错在我。
是我错了。
但前错已经铸成，我不能放弃任何一丝能留在她身边，让她认定父亲是个好人的机会。
晚一些时候，我问赵安乐：“你想不想换个城市生活？”
“去哪儿？”
“找个暖和的，风景好的地方，看你喜欢。”
“为什么要走？”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语气却像是已经知道答案。
我无言以对，只能说：“这儿有什么好，一年里有半年都那么冷，也没什么好玩的。”
“也许我长大了以后，会想离开这儿。可现在还不想。”她很认真地说。
“为什么？”
“因为现在我还不想走啊，我还和朋友约好上一所高中呢。”
话说到这里，也就聊不下去，没有哪个孩子愿意背井离乡，对她而言最重要的现在的生活。我应该高兴，看来她在学校过得不错。
没想到过了几分钟，赵安乐突然问我：“爸，当初你为什么不带着我去更远一点的地方呢？”
她把我问住了，我想她大概只是随口一问，在我听来却像是质问。是啊，如果当初我就带着她逃到某个南方小镇去，我不会遇见秦怡，肖成恐怕也很难找到我，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为什么没有走呢，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可能是眼界太小了吧，那时候对我来说世界最大也就是东三省。不过认真想想，或许是我潜意识觉得自己跑不了，兴许过不了多久警察就会找到我。起初的那段时间我夜不能寐，总是幻听警笛声，我也没想到自己能苟活这么久，活得久了就贪心了，以为自己真能逃得掉。
就是命吧，我拿了命里没有的东西，就必须留在这儿等着还。
“可能是因为我的家在这里，我不想走。”我朝她笑笑。
“你看，你也知道嘛。”
说话间我的视线不经意晃到自己放在膝盖的手背上，突然我注意到手背上几道黑色的伤口，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汗毛已经竖了起来。
我完全没在意这些伤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因为我的手常年是裂的，沾水会疼再正常不过了。可这几道明显不是裂的，也不是刀划的，应该有几天了，伤口已经老了，是黑色的，证明伤挺深的，掉了块肉，但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那天夜里我用跳绳勒住老赵的脖子，在狭小的车厢里，个头不小的他拼命挣扎。他的手当时在干什么，他有没有抓我的手？
我闭了闭眼睛，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样杀死一个人太痛苦了，濒死的人的绝望与恐惧会覆盖到我身上，我只能让呼吸心跳都暂停，才能坚持到最后。
我不是杀人魔头。我不是。
“乐乐，如果爸爸做了什么错事，你会原谅我吗？”我仍然忍不住遍体生寒。
她想了一会儿，答：“只要你不伤害我，我就会原谅你啊。可是，如果你伤害了别人，别人不原谅你，我也没有办法。”
“如果别人因为你是我的女儿而针对你，那怎么办？”
“那……我只能躲远点，躲到他们找不到我的地方去吧。”
“你会恨我吗？”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可能超纲了，她想了很长时间，直到临睡前才给我答案。
“可能会吧。但过段时间，我应该还是会原谅你。”
她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整个人卡在门缝里，很认真很认真问我：“爸爸，你是不是真的做了错事？”
我没有回答。
“承认错误也没有用吗？”
我用力吞咽了两下，好像将眼泪从喉咙里咽了下去，对她说：“睡吧。”
她看着我，缓缓关上了门。
我转过身，给了自己一巴掌。秦怡站在我们的卧室门口看见这一幕，走出来抱住了我。